他頓了頓,目光從遙遠的回憶拉回到眼前的篝火,眼神中流露出背井離鄉的痛楚與在異鄉艱難求存的艱辛。“一路上,我們曆儘艱辛,風波險惡,幾經輾轉漂泊,如同無根的浮萍。最終,我們一行人,在渤泥國沿海的一處村落,暫時安頓了下來。那裡雖然炎熱潮濕,風俗迥異,但當地土王還算友善,允許我們開墾荒地,建造屋舍,總算有了一個遮風避雨之所。”
老人的敘述將眾人帶入了那段充滿血淚的漂泊史中,沙灘上除了海浪聲和篝火的劈啪聲,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凝神傾聽著。
“本以為……本以為可以就此偏安一隅,休養生息,將故國之文化,傳承於子孫。”南福公的聲音再次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後怕與痛苦,“誰知,天不遂人願,兩年前,禍從天降。一夥凶悍無比的印度海盜,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蟲一般,突然襲擊了渤泥沿海的多個村落,我們所在的村子也未能幸免。他們的頭領,是一個名叫沙瑪·辛格的巨寇,此人在西洋一帶凶名昭著,縱橫多年,殺人如麻,連葡萄牙人和荷蘭人的武裝商船都要忌憚他三分。”
聽到“沙瑪·辛格”這個名字,朱成功和戚睿涵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朱成功接口道,語氣低沉:“沙瑪·辛格?學生早年隨父親在海上曆練時,也曾聽聞過此人的惡名。據說他劫掠成性,手段殘忍,麾下亡命之徒甚眾,是南洋和西洋航路上的一大禍害,確實是個極難對付的角色。”
“正是此人。”南福公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心有餘悸的神情,仿佛那場慘烈的戰鬥就在昨日。“那一次,他們主要是想搶奪我們在渤泥多年積攢下的一些財物,特彆是我們從中原帶出來的些許金銀細軟和瓷器。當時情況萬分危急,幸得渤泥國的一些士兵與我們並肩作戰,奮勇抵抗。亂軍之中,也不知是渤泥的弓箭手還是我們的人,一支流矢竟僥幸射中了那沙瑪·辛格的咽喉,那巨寇當場斃命。”
周圍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似乎為這戲劇性的轉折感到意外。
“我們當時還以為,頭目既死,這群烏合之眾的海盜便會群龍無首,作鳥獸散。”南福公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苦澀和悔恨的表情,“誰知,我們想錯了,大錯特錯!我們低估了這群海盜的凶殘和複仇之心,也低估了沙瑪·辛格勢力的龐大。幾天之後,更多的海盜船,打著為沙瑪·辛格複仇的旗號,如同瘋了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將我們所在的村落團團圍住,日夜猛攻。我們人少力弱,裝備簡陋,渤泥國的援兵又被海盜派出的其他船隊巧妙地牽製在彆處,無法及時趕到。最終……最終……”老人的聲音哽咽了,他身後那幾位一直沉默不語的漢人難民也紛紛低下頭,發出壓抑的啜泣聲。“最終寡不敵眾,寨牆被攻破,許多誓死不降的鄉親……都罹難了……老夫和身邊這幾位,還有少量婦孺,不幸被擄……成為了他們的俘虜……”
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充滿了失去親人和家園的痛苦。周圍的土著人雖然聽不懂這複雜的語言,但也能從老人那悲愴的語調和他身後同胞的哭泣中,感受到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氣氛,他們隻是安靜地圍著,臉上帶著同情,沒有做出任何敵意的舉動。
南福公深吸了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努力平複著激蕩的心緒,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朱成功結實的手臂,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眼神變得急切而充滿憂慮:“大木,你們……你們一路航行而來,在海上,可曾遇到過一個自稱拉傑的印度貴族?年紀大約二十多歲,麵容算得上英俊,裝扮體麵考究,說話也頗有禮節,甚至可能還帶著一些看似珍貴的特產,主動與你們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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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功心中一動,與戚睿涵再次對視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朱成功點了點頭,沉聲回答:“確有其事。就在十幾天前,我們曾與一艘裝飾相當華麗、不同於普通商船的船隻相遇。船主自稱拉傑,聲稱是一位婆羅門貴族,態度謙和,主動提出與我們交換一些貨物和特產。我們當時雖覺此人出現得有些突兀,但其舉止言談,與其說是海盜,不如說更像一個頗有教養的商人或使者。”
“友善?商人?使者?”南福公猛地搖頭,臉上露出了極度恐懼和憤恨交織的神情,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尖銳,“錯了,大錯特錯,那就是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一條偽裝成孔雀的禿鷲。他就是沙瑪·辛格的親生兒子啊!”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不僅朱成功臉色驟變,連一旁的戚睿涵、劉菲含,以及剛剛收拾好相機走過來的白詩悅、袁薇等人都大吃一驚,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們回想起十幾天前那個在海上相遇的年輕貴族拉傑,麵容英俊,舉止優雅得體,談吐不俗,實在難以將這樣一個人物與凶殘海盜的頭目聯係起來,更無法想象他竟然是那個惡名昭彰的沙瑪·辛格的兒子。
南福公激動地繼續說道,語速加快,仿佛要將所有的警告一口氣說完:“沙瑪·辛格死後,就是他這個兒子拉傑,繼承並整合了他父親留下的龐大勢力。而且,此子比他父親更加狡猾、更加狠辣、更加野心勃勃。他不再滿足於他父親那種單純的、依靠蠻力的劫掠,而是常常利用其婆羅門身份和得體的舉止作為掩護,偽裝成商人、使者甚至是求助的落難貴族,主動接近目標船隊或沿海村落,摸清對方的虛實、裝備、航線和財富情況,騙取信任,然後再選擇最合適的時機,發動致命一擊。他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四處征伐,實際上是為了鞏固他自己的權力,並不斷擴張地盤。如今這個拉傑,在西洋諸國,從古裡、柯枝、錫蘭到暹羅、滿剌加,甚至是我們先前棲身的渤泥,都有他劫掠的蹤跡。他勢力膨脹極快,艦船眾多,爪牙遍布,據說還吸收了一些被歐洲各國通緝的亡命水手,裝備了不少西洋火器。這些國家的官軍組織過幾次圍剿,卻都因為他行蹤詭秘、情報靈通而奈何他不得,反而屢次損兵折將。如今在這片西洋之上,他已然成了氣候,是各國商旅和沿海居民談之色變的心腹大患啊!”
老人說到這裡,因為激動和對往事的恐懼,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他望著朱成功,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些停泊在灣澳中、帆檣林立、隱約可見炮口森然的龐大艦隊,眼中既有看到強大援手的欣慰與希望,又深藏著對這群“故鄉人”可能即將麵臨巨大危險的深切擔憂:“他既然已經盯上了你們,還主動與你們交易,這絕非安著什麼好心。這通常是他動手前慣用的伎倆,意在麻痹對手,探查虛實。恐怕他此刻就像暗處的毒蛇,正在某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窺伺著你們,等待最佳的動手時機。你們……你們船堅炮利,看似強大,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定要萬分小心,切不可被其表象所迷惑!”
朱成功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形成一道深刻的豎紋。他原本以為與拉傑的相遇隻是一次偶然的、還算友好的異域文化交流和普通交易,沒想到背後竟隱藏著如此巨大的陰謀和致命的危險。他沉聲道,語氣堅定而沉穩:“老師放心,學生的艦隊也並非任人宰割的羔羊。您提供的這個消息至關重要,學生謹記於心。若非老師及時提醒,我們恐怕真要著了他的道,屆時後果不堪設想。”
戚睿涵也走上前,對著南福公鄭重地拱手行了一禮,說道:“老前輩,您曆經磨難,不忘故國,今日又將此等關乎船隊生死存亡的重要消息告知我們,此恩此情,我等銘感五內。請您寬心,我們是奉大順皇帝之命,出使泰西諸國的正式使團,肩負皇命,代表國體,絕不會畏懼這等藏頭露尾的海盜宵小。既然知道了他的真麵目,我們自會提高警惕,周密籌劃,有所防備。”
“大順?”南福公聽到這個詞,明顯地愣了一下。他當年離開中原時,李自成剛剛進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縊,天下局勢一片混亂,明朝殘餘勢力尚在南方掙紮,他顯然對後來大順王朝能夠迅速整合力量,最終一統天下的事情並不知曉。朱成功見狀,便示意左右扶老人坐下,然後儘量簡潔地將這些年來中原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及大順王朝在李自成及其後繼者領導下,如何聯明抗清、最終擊敗關外清軍並基本統一天下的事情,擇要告知了他。
南福公聽得目瞪口呆,臉上表情變幻不定,半晌才喃喃自語道:“竟是如此……天道循環,神器更易……想不到闖王……不,是大順皇帝,竟能成就如此偉業……隻要最終坐江山的不是那強迫我們剃發易服的蠻夷韃虜,能保全我華夏衣冠文明,便好,便好啊……”從他的話語中可以看出,他對於明朝的滅亡似乎並無太多執念,更在意的乃是華夏正統文化的存續與否,對於驅逐了韃虜、恢複了漢家禮儀的大順朝,反而生出一種複雜的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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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恩師和他身後那些同胞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中卻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模樣,朱成功心中一陣酸楚與愧疚交織。他立刻下令,讓隨船的醫官帶著藥箱前來為他們仔細檢查身體,處理傷口和疾病,同時命人迅速從船上取來乾淨的衣物、充足的淡水和食物,以及治療熱帶疾病和外傷的藥品,優先分發給南福公及其他落難漢人。朱成功還特彆指示,給那些收留並幫助了南福公等人的土著居民也送去一份豐厚的禮物,包括一些色彩鮮豔的布匹、小巧的金屬工具如小刀、魚鉤)和食鹽,以表達感謝之情。
隨著熱騰騰的米粥、烤熟的魚乾和肉乾,以及清澈甘甜的淡水送到南福公及其他落難同胞,還有那些友善的土著手中,沙灘上的氣氛明顯變得更加緩和與熱烈。土著們雖然依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眼神中的警惕和好奇逐漸被得到前所未見禮物的喜悅和滿足所取代,他們圍著那些布匹和工具,發出陣陣驚歎和歡快的叫聲,有些人甚至開始模仿著漢人的禮節,笨拙地作揖表示感謝。
很快,幾堆旺盛的篝火在沙灘上被點燃了起來,跳躍的火焰驅散了熱帶夜晚帶來的微涼濕氣,也照亮了眾人神色各異的臉龐。橘紅色的火光映照著獲救者漸漸恢複血色的麵龐,也映照著救援者臉上那揮之不去的凝重。與南福公等人重逢的喜悅,漸漸被這位老人所帶來的、關於拉傑及其龐大海盜勢力的沉重消息所衝淡。空氣中仿佛彌漫開一種無形的壓力。
戚睿涵蹲在篝火旁,隨手拾起一根樹枝,無意識地撥動著燃燒的柴薪,火星隨之劈啪飛濺。他望著跳躍不定的火焰,對身旁的朱成功、劉菲含以及圍攏過來的幾位女伴低聲道,聲音平靜卻帶著分量:“看來,我們的西洋之行,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坦途。這個拉傑,比我們之前遇到的任何明麵上的敵人都要棘手。前路恐怕不會太平靜了,甚至可能布滿了暗礁和漩渦。”
朱成功點了點頭,他挺拔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愈發堅毅。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越過跳躍的火焰,投向遠方那片被夜幕籠罩的、深邃莫測的海麵,那裡仿佛隱藏著無數的未知、陷阱與凜冽的殺機。
“無妨,”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自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輩乘風破浪,遠涉重洋,本就預備經曆風浪,會一會這四海的英雄與宵小。如今既然知道有這麼一條毒蛇在側,反倒好了。隻是,我們需要立刻調整策略,需得更周密地籌劃一番,加強夜間警戒,研究應對之策。”
劉菲含沒有說話,但她那聰慧的眼眸中已經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她已經開始在腦海中飛速地檢索著她帶來的那些超越時代的現代知識——從基礎的物理、化學原理,到一些她曾涉獵過的關於帆船時代海戰戰術、甚至是一些簡易預警裝置的概念。她在思考著,如何能利用現有的條件,進一步提升船隊的防禦縱深、通信效率和協同作戰能力,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更加複雜和險惡的海上衝突與偷襲。
白詩悅、袁薇、刁如苑和董小倩幾位女性圍坐在稍遠一些的另一堆篝火旁。她們彼此靠得很近,仿佛能從對方的體溫中汲取力量和安慰。她們經曆了穿越時空的震撼,親眼目睹甚至參與了改天換地的戰爭,如今又麵臨著詭譎莫測的海上危機,雖然心中不免有些緊張和對未知的畏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在一次次磨難中逐漸曆練出來的、根植於內心的堅定與相互扶持的情誼。她們知道,無論前方有何種驚濤駭浪,她們都將與這些同伴們——無論是來自這個時代的英雄,還是來自未來的摯友——一起麵對,共同承擔。
夜色漸深,如同濃墨般浸染了整個天空,隻有幾顆稀疏的星鬥在遙遠的天幕上閃爍。海浪依舊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吟唱著那首永恒的、單調卻又能撫慰人心的歌謠。這座位於尼科巴群島的無名島嶼,在今夜,成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它不僅仁慈地收留了漂泊無依的亡命之人,見證了一場跨越時空的意外重逢,更重要的是,它為一個即將到來的、更加波瀾壯闊、充滿挑戰與冒險的海上征程新篇章,揭開了充滿懸念與殺機的序幕。未來的航路,注定將與“拉傑”這個名字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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