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驅散了夜的寒意，卻驅不散驪山工地上空無形的緊張。陳玄幾乎一夜未眠，嬴朔透露的驚天秘密和結成的危險同盟，像一塊灼熱的炭在他腦海中翻滾。他強迫自己咽下粗糙的粟米粥，走向醫營，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工地依舊喧囂，但細心觀察，便能發現許多不同。巡邏士兵的路線更加固定，眼神更加警惕。役夫們之間的交談更少，連監工的呼喝聲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鹹陽來使趙栩的存在，像一塊投入水塘的石子，漣漪擴散至每個角落。
上午在醫營的救治工作按部就班，陳玄心不在焉地處理著傷患，大部分心思都在思考當前的局麵。嬴朔需要他穩住工程，尤其是在趙栩眼皮底下，不能出任何紕漏。這意味著，他必須更積極地運用自己的知識，但這無異於走鋼絲，稍有不慎，過於超前的技術就可能引起趙栩更深的懷疑。
果然，剛過午時，一名趙栩的隨從文吏便出現在醫營，聲稱趙大人欲親往西側坑道巡視地火處理情況，請陳玄一同前往講解。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陳玄整理了一下心情，跟隨文吏前往。到達塌方區時，隻見趙栩已經在嬴朔和公輸越的陪同下站在高處，俯瞰著下方忙碌的清理現場。引流竹管仍在汩汩工作，滲水已基本控製，役夫們正在加固邊緣，清理土石。
趙栩今日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胡服，背著手，臉上掛著看似溫和實則疏離的笑容。見陳玄到來，他微微頷首：“陳先生來了。看來此地情況確有好轉，先生之法，頗見成效。”
“大人過獎，全賴監工大人調度有方，公輸先生與諸位匠人協力，在下不過略儘綿力。”陳玄將功勞分散，避免成為焦點。
趙栩不置可否，踱步向下，靠近那處青黑色怪石。怪石大部分仍被掩埋，隻露出冒著絲絲熱氣的一角。趙栩的目光在石麵上仔細掃過，尤其是在那些天然裂紋和泥汙覆蓋處停留許久。
“聽聞此石質地奇特，伴有地熱，乃罕見之物。”趙栩似是無意地說道，“陳先生來自海外，見多識廣，可知類似之物，通常蘊有何種礦藏？或是有何特殊用途？”
問題看似尋常，卻暗藏機鋒。若陳玄回答涉及金、銅等貴金屬，可能引發貪婪和更嚴密的控製；若回答涉及能源或奇異用途，則更坐實了此石的不凡，與“地火”、“異象”掛鉤。
陳玄心念電轉，謹慎答道：“回大人，海外之地，此類溫熱岩石多與硫磺、硝石等礦物伴生，可用於製藥或煉製些特殊材料。至於特殊用途……在下所學不精，隻知深層地熱可用於沐浴療養，如驪山溫泉便是明證。此石或與此類似，然其深埋地下，具體價值，恐需完全挖掘方能斷定。”
他將話題引向常見的礦物和已知的溫泉用途，淡化神秘色彩，同時強調“需完全挖掘”，既符合工程目標，又將皮球踢了回去。
趙栩笑了笑，未再追問，轉而看向嬴朔：“監工，此地清理還需幾日？陛下對陵寢工期，可是關切得很呐。”
嬴朔麵色平靜：“回上使，滲水已控，加固亦在進行，預計再有三五日，便可清理完畢，恢複坑道施工。斷不敢延誤陛下大事。”
“那就好。”趙栩點頭，目光卻又飄向那怪石，狀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清理之時，若再發現任何奇異之物，無論是石上紋路，還是地下異物，還望監工及時通報，丞相府亦很關心此地脈動向。”
“自然。”嬴朔應道，眼神與陳玄短暫交彙，彼此都明白這話中的深意——趙栩並未放棄對神秘符號的追查，他在等待，也在施壓。
巡視在一種表麵和諧、內裡緊繃的氣氛中結束。趙栩似乎暫時滿意，帶著隨從離開。但陳玄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接下來的兩天，陳玄在嬴朔的默許和公輸越日益加深的信任下，開始更深入地參與工程指揮。他巧妙地引入了一些簡單的杠杆滑輪組省力裝置，改進了夯土的部分工序流程，有效提升了效率。這些改進都在秦代技術可理解的範圍內，但又明顯提升了效能，令公輸越等工匠嘖嘖稱奇，也使得工程進度確實加快了不少。陳玄的聲望在工匠階層中悄然提升。
嬴朔看在眼裡，偶爾會投來讚許的目光，但更多的是一種沉思。他似乎在觀察，評估陳玄的價值和底線。
第三天夜裡，陳玄再次被嬴朔以商議工程細節為由，秘密召見。這次不是在院落正堂，而是在一間更加隱蔽的地下密室。密室四壁由夯土夯實，僅有一盞油燈照明，氣氛壓抑。
除了嬴朔，墨工師也在場。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趙栩今日收到鹹陽傳來的鷂書密信）。”嬴朔開門見山，聲音低沉，“內容不詳，但他看完後，立刻加派了人手，更頻繁地巡視核心區域，尤其是……靠近‘玄宮’方向的幾條備用甬道。”
玄宮，地宮的核心。陳玄心中一緊。
“他在找什麼？”陳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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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在找更容易接近‘節點’的路徑。”嬴朔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據祖上殘卷提及，驪山之下，類似那怪石的‘節點’可能不止一處。它們彼此關聯，構成一個……體係。玄宮正下方，可能是最重要的主節點。李斯或許從某些古老典籍中窺得一二，想搶先下手。”
一個地下能量或信息的網絡體係？陳玄的現代科學知識讓他更容易理解這個概念，但放在秦代背景下，顯得無比玄幻而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