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星門能量的撕扯，沒有寒潭玄龜的威壓，隻有一種仿佛沉入萬丈海底的寧靜與虛無。陳玄的意識在其中漂浮，破碎的畫麵如同水底的浮光掠影，時而閃過青銅巨獸冰冷的凝視，時而閃過幽門內那隻覆甲血手的猙獰，最終定格在龜甲核心符號碎裂時，那迸發出的、令人心悸的幽藍星光。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亮和嘈雜的人聲，如同穿透深水的箭矢，將他從這無邊的沉寂中強行拽了出來。
他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看到了匠房屋頂那熟悉的、帶著煙熏痕跡的椽子。身體依舊沉重得如同灌鉛，每一寸肌肉都酸痛無比，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碾壓過，呼吸都帶著隱痛。但那種生命本源被抽取的虛弱感，似乎減輕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極度疲憊和空乏。
“玄哥！你醒了！”黑肱那粗豪卻帶著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張寫滿擔憂和疲憊的粗獷臉龐湊了過來。他依舊坐在那張特製的木椅上，傷勢顯然未愈，但眼神裡的血絲似乎少了一些。
張禳也立刻端著一碗溫熱的藥湯過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慶幸：“陳師，您終於醒了！您已經昏迷兩天了！”
兩天？陳玄心中一凜。他嘗試挪動身體，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虛弱感襲來，讓他不得不重新躺好。
“寒潭……那邊……”他聲音沙啞乾澀，幾乎難以成言。
“陳師放心，”張禳連忙低聲道，“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將您和狗子救回來後，立刻加強了營地戒備。寒潭那邊……暫時沒有異動，我們的人遠遠監視著，潭水似乎恢複了之前的模樣，隻是偶爾還有藍光泛起。峽穀入口我們也做了布置，一旦有變，可以迅速封鎖。”
陳玄微微鬆了口氣，看來他最後的冒險乾擾，至少暫時阻止了最壞的情況發生。“地宮……嬴大人那邊……”
提到嬴朔，張禳和黑肱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微妙。
黑肱甕聲甕氣地開口，帶著一絲不滿：“玄哥，你昏迷後不久，嬴大人就派人來過了。詢問寒潭之行的結果。我按你交代的說了，說你去探查，遭遇了能量衝擊昏迷，暫時打斷了那‘玄龜’的某種儀式，但龜甲……龜甲的核心符號碎了。”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嬴大人聽完，沉默了很久。他仔細檢查了那塊失去光芒的龜甲，又看了看你昏迷不醒的樣子，最後……什麼也沒說，隻留下些更好的傷藥，囑咐讓你好生休養，便走了。”
“走了？”陳玄捕捉到黑肱語氣中的異樣。
張禳接過話頭，語氣更加謹慎：“陳師，嬴大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感覺他對龜甲核心破碎一事，似乎頗為……惋惜。他甚至仔細詢問了符號破碎時的細節。而且，他走後，我們安排在營地外圍的兄弟發現，監視我們的人……好像變多了，不像是保護，更像是……監視。”
陳玄的心緩緩沉了下去。嬴朔的“惋惜”和加強的“監視”，傳遞出一個清晰的信號——他更看重的是那塊能溝通、可能控製“玄龜”的完整龜甲，而非他陳玄的生死！龜甲核心破碎，意味著可能失去了一個對抗甚至利用“玄龜”的終極手段，這在嬴朔看來，或許是巨大的損失，甚至可能懷疑他陳玄是否故意毀壞了龜甲。
信任，這脆弱不堪的紐帶，在巨大的利益和未知的力量麵前，再次出現了深深的裂痕。
“狗子呢？”陳玄轉移了話題，現在不是糾結信任的時候。
“狗子驚嚇過度，又離能量中心太近，一直昏昏沉沉的，時睡時醒，但性命無礙。”張禳回道，“他醒著的時候，還是怕得厲害，尤其是看到那塊失去符號的龜甲。”
陳玄點了點頭。狗子沒事就好，他是猗頓秘密的唯一活著的見證者，或許還有未挖掘的價值。
“外麵……還有什麼消息？”陳玄繼續問，他需要了解這兩天的局勢變化。
張禳臉色一正：“有！而且動靜不小！嬴大人以考工室器物符文與地宮能量異常關聯為由，聯合宗正府派來的特使，對百工墟進行了徹查！果然又搜出了幾件尚未流出的、被動過手腳的禮器半成品，還抓了幾個與猗頓過往甚密、涉嫌參與此事的工匠！聽說鹹陽那邊已經震怒，下旨嚴查！”
“李斯那邊呢？”陳玄更關心這個老對手的反應。
“丞相府沒有任何公開表態，”張禳壓低聲音，“但暗地裡的動作肯定不少。我們的人發現，驪山各處的關卡盤查突然嚴格了許多，一些背景不明的商隊和人員被驅逐。而且……聽說少府丞在押送往鹹陽途中，‘突發惡疾’，暴斃了。”
滅口！一如既往的狠辣果決！陳玄毫不意外。少府丞一死，很多線索就斷了，李斯成功斷尾求生，將損失降到了最低。
“還有一件事，很奇怪。”張禳補充道，“就在您昏迷的第二天夜裡，地宮深處的異常震動和金匱區的滲漏，突然……停止了。公輸越大匠帶人搶修後，情況暫時穩定了下來。嬴大人似乎因此，壓力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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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異動停止了？陳玄眉頭微蹙。是因為寒潭那邊的儀式被自己打斷，能量供應暫時中斷？還是李斯見事不可為，暫時停止了計劃，轉入更深的潛伏？
身體的極度虛弱讓陳玄無法進行長時間的思考，他喝了藥，再次沉沉睡去。這一次，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夢境變得光怪陸離。
他時而夢見自己站在星門之前，那扇門不再吞噬能量，而是變成了一片模糊的、蕩漾著水波紋路的鏡麵，鏡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片浩瀚的、陌生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