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聲剛過,晉地的凍土就醒了。
趙無恤蹲在東邊的荒地裡,手裡攥著一把新麥種——是去年農隊收獲的糧裡挑出的最好顆粒,飽滿得能映出人影。風從麥田裡吹過來,帶著泥土的腥氣,比去年的春風多了幾分暖意,拂過他懷裡的竹簡——那卷合在一起的《周禮》殘片與新寫竹簡,已經被他用熟牛皮繩捆了三道,竹片邊緣的包漿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藏了一冬的暖意。
“無恤大哥,範家的人來了!”
趙狗兒的聲音從地頭傳來,他穿著一身新做的短褐,腰間係著老農人送的布帶,手裡拿著一把新耒——是範家按約定送來的,木柄打磨得光滑,耒尖泛著淡青的銅光。這是“合作之禮”,是去年冬雪合簡時定下的,如今真真切切落在了荒地裡。
趙無恤站起身,看見範家的將領帶著十幾個農人走過來,他們手裡抱著麥種,肩上扛著農具,臉上沒有了去年的凶氣,多了幾分踏實。“按約定,我們帶了五十石麥種,還有十個最好的農人。”將領走到趙無恤麵前,遞過一把麥種,“去年你們的‘禮’,我們服了。今年這荒地,我們一起種,秋收按‘什一稅’分糧,不分趙氏範氏。”
趙無恤接過麥種,指尖撚過顆粒,和自己手裡的一樣飽滿。“好。”他指著荒地,“這片地分十塊,趙氏五塊,範家五塊,農人們一起翻地,一起播種,有不懂的,老農人會教。”
老農人從人群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把木尺,在地上量出一道道溝:“翻地要深三尺,才能把凍土翻透;播種要隔五寸,才能讓麥根長得壯。”他的聲音不大,卻讓趙氏和範家的農人都圍了過來,沒人分彼此,都認真地聽著——這是“授藝之禮”,是農人間最實在的傳承,比竹簡上的字更鮮活。
範家的農人裡,有個叫範明的青年,蹲在溝邊,學著老農人的樣子,把耒尖插進土裡,往後一拉,泥土翻出一道整齊的溝,卻比老農人的淺了半寸。“老伯,我這翻得對嗎?”他抬頭問,眼裡滿是認真。
老農人走過去,握著他的手,把耒尖再往下按了按:“力氣要往土裡沉,像給地撓癢癢,撓得深了,地才肯長麥。”範明跟著學,再拉耒時,溝果然深了,泥土裡還帶出了去年的麥茬,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趙無恤看著這一幕,心裡暖得像揣了團火。他走到田埂上,掏出懷裡的竹簡,拿起竹筆,在空白處一筆一劃地寫——“傳承之禮:授藝、互助、共耕”。筆尖在竹片上劃過,留下清晰的痕跡,像老農人在地裡量出的溝,規整又踏實。
“無恤大哥,你又在寫‘禮’呀?”趙狗兒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塊新竹片,上麵刻著歪扭的“耕”字,“我也想把今天的事刻在竹片上,以後教給小孩,讓他們知道,趙氏和範家,也能一起種麥。”
趙無恤接過竹片,指尖撫過刻痕,粗糙卻有力。“好。”他把竹筆遞給趙狗兒,“你把‘共耕’兩個字寫在竹片上,以後插在這片地裡,讓每一個來種麥的人都能看見。”
趙狗兒握著竹筆,蹲在田埂上,一筆一劃地寫。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比去年多了幾分堅定,少了幾分怯懦。他寫得很慢,卻很認真,每一筆都像在地裡播種,把“共耕”兩個字,種進了竹片裡,也種進了心裡。
晌午的時候,趙鞅來了。他沒穿朝服,隻穿了件粗布短褐,手裡拿著一把耒,走到地裡就跟著翻地。“今年這荒地,要是種好了,能多養活兩百戶流民。”他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眼前忙碌的人群——趙氏和範家的農人混在一起,沒人分彼此,都在認真地翻地、播種,像一家人。
“族長,我想在竹簡上再加一條‘流民之禮’。”趙無恤走到趙鞅身邊,指著懷裡的竹簡,“以後有流民來,我們給他們地,給他們種子,教他們種麥,讓他們有家可歸。”
趙鞅點點頭,眼裡滿是讚許:“好。這‘禮’,比任何盟約都管用。去年我們和範家還在打仗,今年就能一起種麥,靠的就是這些‘禮’——是讓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地種,有安穩日子過。”
趙無恤掏出竹筆,在竹簡上寫下“流民之禮:授地、予種、安家”。寫完後,他把竹簡遞給趙鞅,“這卷竹簡,以後就叫《趙氏禮策》吧。裡麵有老祖宗的‘禮’,有我們現在的‘禮’,還有以後要傳下去的‘禮’。”
趙鞅接過竹簡,仔細翻看著,指尖在“仁”“鄰裡”“同舟”“守信”“傳承”“流民”這些字上輕輕摩挲。“好。”他把竹簡還給趙無恤,“這卷《趙氏禮策》,你要好好傳下去。以後趙氏的人,不管走到哪裡,都要記得這些‘禮’,記得讓農人有飯吃,讓流民有家歸。”
夕陽西下的時候,荒地已經翻完了一半,播下的麥種被泥土蓋好,像藏了無數個希望。趙氏和範家的農人坐在田埂上,一起吃著帶來的粟米餅,喝著陶罐裡的水,沒人提去年的戰爭,都在說今年的麥會有好收成,說冬天要蓋新的農舍,說要教小孩寫字、種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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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狗兒坐在老農人身邊,手裡拿著那塊刻著“共耕”的竹片,聽老農人講以前種麥的故事。“老伯,明年我能自己種一塊地嗎?”他問,眼裡滿是期待。
老農人笑了,摸了摸他的頭:“能。明年你就能自己種一塊地,等你種好了,就能教更小的小孩,把種麥的本事傳下去——就像無恤大哥把‘禮’傳下去一樣。”
趙無恤坐在田埂的另一頭,懷裡抱著《趙氏禮策》,看著眼前的景象——夕陽把荒地染成了金紅色,農人們的笑聲在風裡飄得很遠,趙狗兒手裡的竹片在陽光下泛著光。他突然明白,“禮”從來都不是死的竹簡,是活的土地,是活的農人,是活的傳承——是趙氏和範家一起種的麥,是老農人教給青年的藝,是少年刻在竹片上的字,是亂世裡,一點一點長出來的新生。
夜風漸起,帶著麥田的香氣,吹過田埂。趙無恤站起身,把《趙氏禮策》緊緊抱在懷裡,往農隊的草屋走去。路上,他看見農舍裡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像星星落在了荒地上,亮得溫暖,亮得踏實。
他知道,今年的春播不是結束,是《趙氏禮策》的新開始——以後會有更多的荒地被開墾,更多的流民有家可歸,更多的人學會“禮”、踐行“禮”。而這卷竹簡,會像去年的麥種一樣,在晉地的土地上生根、發芽、長大,結出滿田的金麥,結出滿天下的“仁”與“禮”。
趙無恤摸了摸懷裡的《趙氏禮策》,指尖在“傳承之禮”四個字上輕輕摩挲。那裡,藏著老祖宗的初心,藏著農人的希望,藏著華夏的未來。在這個驚蟄剛過的春天,在這片剛醒的荒地上,在這卷合在一起的竹簡裡,亂世的寒意正在褪去,新生的暖意正在生長——像麥種在土裡發芽,像“禮”在心裡紮根,永遠鮮活,永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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