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卷起亂葬崗上的枯草與紙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這片位於京城遠郊的荒地，曆來是埋葬無主屍首、罪犯以及那些死得不明不白之人的地方，空氣中仿佛永遠彌漫著一股絕望與腐朽的氣息。
梁錚裹緊了身上的玄色大氅，眉頭緊鎖，站在一個新近被掘開的土坑前。坑旁放置著一具簡陋的薄皮棺材，棺蓋已被撬開，露出裡麵一具麵色青黑、屍斑異常的男屍——正是前任順天府尹王大人。
王大人三日前於家中書房內“突發急病暴斃”，因其死狀略有可疑，且正值朝廷敏感時期，故而上峰下令暫不入葬，由大理寺協同錦衣衛複查。
然而初步驗屍並未發現明顯外傷或常見毒物痕跡，家屬又不斷催促下葬，隻得先行棺殮，暫厝於義莊。但梁錚始終覺得此事蹊蹺，王大人死前正在暗中調查一樁涉及勳貴侵占民田的案子，雖未明言，但梁錚直覺與此有關。在頂著壓力強行要求下，才有了今日這開棺複驗之舉。
秦泰派來的兩名老練錦衣衛仵作正在仔細查驗屍體，梁錚則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剛被翻挖出來的、帶著寒氣的泥土。
“大人，”一名仵作抬頭，麵色凝重，“體表確無傷痕，銀針探喉亦未明顯變黑，不像尋常毒物。隻是…這屍身的僵硬程度和屍斑顏色，略有些異樣，小的才疏學淺，一時難以斷定。”
梁錚點了點頭，並未責怪。他知道，有些高明的手段，並非尋常驗屍之法能查出的。他的注意力忽然被棺木邊緣沾染的一小撮泥土吸引。
那泥土顏色深褐，與周圍黃白色的土壤明顯不同，更奇特的是，其中似乎夾雜著一些極其細微的、在晦暗天光下隱隱反光的暗紅色顆粒，以及一小片幾乎與泥土混為一體的、質地奇特的織物纖維。
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將那撮泥土和那片比指甲蓋還小的織物碎片分彆裝入兩個油紙袋中。
“仔細收集這棺木周邊的泥土，尤其是顏色異樣的，全部帶回去。”梁錚沉聲吩咐。
回到大理寺廨房，梁錚立刻召來了對礦物、染料頗有研究的老仵作，並將那織物碎片拿去請織造局的老師傅辨認。
等待結果的過程令人焦灼。梁錚反複摩挲著那裝著奇異泥土的油紙袋，心中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
終於，老仵作率先來報，臉上帶著驚疑不定之色：“大人，那泥土中的紅色顆粒，經查驗，乃是純度極高的朱砂末！且…並非中原常見礦脈所出，其成分構成，倒有些像是…像是南洋那邊過來的貨色。”
朱砂！梁錚心中一凜。朱砂既可入藥，亦可煉丹，更是一些秘術邪法乃至某些罕見毒物中會用到的東西！王大人的死，絕非自然！
緊接著，織造局的老師傅也帶來了消息，語氣更是震驚：“梁大人，您給的那碎片，雖隻有一點點，但老朽絕不會認錯！這是極上等的西洋軟緞，用的是西洋那邊的織法和染料，光潤輕薄，價值不菲！這玩意兒在京裡都是稀罕物，隻有頂級的皇商或者…或者那些有海外門路的人家才可能擁有，怎會出現在亂葬崗的泥土裡？”
西洋軟緞！朱砂！
梁錚猛地站起身，走到案邊，從抽屜深處取出另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這是元元那日從張靈姝密室回來後，憑借記憶刮下的、從那紫檀木匣邊緣小心翼翼取下的些許泥土痕跡！
他將兩份泥土並排放置，雖肉眼難以立刻分辨，但那老仵作湊近仔細查看、甚至蘸取少許品嘗後，駭然道：“大人！這兩份泥土中所含的朱砂成分…竟…竟出自同源！”
如同一道閃電劈開迷霧！
順天府尹王大人的死，果然與張靈姝有關！那紫檀木匣，定然是剛從某個極隱秘之處取出，沾染了特殊的泥土，而王大人之死，要麼是滅口，要麼其調查觸及了玉樞閣的核心秘密，以至於對方動用了一種極其隱秘、可能涉及海外秘術或奇毒的手段！
而那片西洋錦緞碎片…它出現在亂葬崗，極可能是凶手在搬運或處理什麼與“海外”相關的事物時，不慎刮落留下的！王大人的死，玉樞閣，海外勢力…這幾條線，終於清晰地交織在了一起！
梁錚感到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張靈姝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長，也更毒。
“立刻密查京城所有能接觸到這種南洋朱砂和西洋軟緞的鋪子、府邸！尤其是與玉樞閣、英國公府有往來的！”梁錚的聲音冰冷如鐵。
亂葬崗的殘泥，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的第一縷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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