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寒意，似乎隨著案件的深入，也侵入了大理寺的值房。王敬的屍身已被移送殮房，由仵作進行更詳細的檢驗，但那枚詭異的“寒冰獄”朱砂玄印，卻如同烙印般刻在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梁錚並未急於行動，他深知越是離奇的案件，越需從根基查起。他首先提審了王敬的家人。在王敬那布置清雅、卻彌漫著悲痛氣氛的書房裡，其老母與妻子哭訴，王敬近半年來癡迷於道教修仙之說，尤其對城西新落成的“玄真觀”推崇備至，幾乎每月必去參拜，捐輸的香火錢不在少數。
“他總說……觀裡的馬真人能點化仙緣，賜下‘通關符籙’，可助他脫離凡塵苦海……”王敬的妻子拭著淚，從妝奩底層取出一枚用絲線小心翼翼係著的黃銅令牌，令牌造型古樸，正麵刻著“玄真”二字，背麵則是雲紋環繞的八卦圖，“這是他重金求來的，說是能保修行順暢，妾身看他寶貝得緊……”
梁錚接過令牌，入手微沉，觸感冰涼。他仔細端詳，並未立刻發現異常，但將其小心收好，作為重要證物。
與此同時，元元則泡在了殮房和證物房之間。她反複核對屍格記錄，不放過任何細節。忽然，她像是發現了什麼，輕輕“呀”了一聲，引得正在一旁梳理線索的梁錚抬起頭。
“這裡！”元元指著屍格上一處容易被忽略的角落，“記錄上說死者指甲縫乾淨，但我剛才借著光線細看，他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縫裡，有極細微的黑色殘留！不是河泥，倒像是……鬆煙墨的粉末！”
她說到興奮處，習慣性地湊到梁錚耳邊，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她特有的俏皮與篤定：“大人，這不對勁。淹死或者凍死的人，掙紮時指甲縫裡多是泥沙水草。這墨粉……結合那個‘寒冰獄’的印記，倒像是某種固定‘儀式’的一部分。我看過……呃，我是說，我推測，按這種有固定象征意義的儀式殺人，凶手很可能不會隻做一次！肯定還有下一個目標！”
她溫熱的呼吸拂在耳畔，帶著淡淡的馨香。梁錚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微熱。他無奈地側頭，看著近在咫尺、眼眸晶亮的妻子，伸手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力道輕柔：“好好說話，彆湊這麼近。讓外人看見，成何體統。”語氣雖是責備，眼底卻藏著一絲縱容的笑意。
元元吃痛，捂著額頭“嗷”了一聲，吐了吐舌頭，乖乖退開兩步，但臉上仍是“我發現重大線索”的得意表情。
梁錚沉吟道：“鬆煙墨……儀式……你的推測不無道理。若真有下一個，必須儘快阻止。”
另一邊，秦泰的行動更為直接果決。他回到北鎮撫司，立刻動用錦衣衛的職權與情報網絡，調派精於潛伏的暗探，設法混入玄真觀內部。不過一日功夫，便有消息傳回。
這玄真觀觀主，乃是一個名叫馬三槐的遊方方士，約半年前來到京城，不知以何手段取得了漢王朱高煦的青睞，由漢王出資建造了這座規模不小的道觀。觀內不僅藏有一些前朝遺留的孤本秘典，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卷名為《五獄升仙錄》的殘卷。
據暗探冒死抄錄的片段來看，此書記載了一種極為邪門詭異的“升仙”之法：謂凡人需曆經“寒冰、火坑、血池、刀山、拔舌”五獄劫難，並取對應命格之人獻祭，方可滌儘凡塵汙濁，羽化登仙。而“寒冰獄”，正是這五獄之首！
更令人心生疑竇的是，暗探詢問觀中不同道士對觀主馬三槐樣貌的描述，竟得到了不儘相同的答案。有人說他仙風道骨，長須飄飄；有人說他麵容普通，唯眼神銳利；還有人說他左邊麵頰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淺疤。
得到消息的秦泰，立刻來到趙彥茹作畫的小書房。趙彥茹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麵前支著畫板。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勾勒出她纖細而略顯單薄的身影。她蒼白的臉頰因長時間的專注而泛起兩抹不正常的薄紅，炭筆在她指間流暢移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秦泰放輕腳步走過去，手中端著一碗一直溫在暖籠裡的蜜水。他蹲下身，將蜜水遞到趙彥茹唇邊，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彥茹，先停一停，喝口蜜水潤潤喉。不急著這一時半刻。”
趙彥茹從繪畫的世界中回過神，看到是他，淺淺一笑，順從地接過白瓷小碗，小口啜飲著溫熱的蜜水，輕聲道：“我怕耽誤了你們查案的進度。”
“有我在，誤不了。”秦泰仰頭看著她，清俊的眉眼在陽光下仿佛鍍了一層柔光，滿是毫不掩飾的疼惜與愛憐，“你的身子要緊。”
待趙彥茹飲完蜜水，休息片刻，便根據暗探提供的那些零散甚至矛盾的描述，重新執起炭筆。她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目光沉靜而專注。筆尖在紙上遊走，先是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繼而補充細節——眉眼、鼻梁、嘴唇……最後，她在畫中人的左邊麵頰上，輕輕添上了一道淺淡卻清晰的疤痕。畫成之人，眼神陰鷙，麵容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與“仙風道骨”四字毫不沾邊。
秦泰接過畫像，隻看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淩厲如刀，周身散發出與那張漂亮麵孔截然相反的冷冽氣勢。“傳我命令！”他聲音不大，卻帶著鐵血般的意誌，“全城校尉，暗中查訪畫中此人——馬三槐！膽敢在天子腳下行此邪術妖法，一旦發現，立刻鎖拿！若有反抗，格殺勿論！”那狠厲的語氣，讓人毫不懷疑他話中的決心。
吩咐完畢，他深吸一口氣，轉向趙彥茹時，周身寒氣瞬間收斂，又變回了那個溫柔體貼的丈夫，細心地將滑落的披風再次為她攏好。
梁錚在得到秦泰傳來的關於《五獄升仙錄》和馬三槐畫像的消息後，麵色凝重。他將王敬的銅令牌、元元發現的鬆煙墨線索、以及“五獄升仙”的邪說聯係在一起，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寒冰獄已現，若按書中所言，接下來便是火坑、血池、刀山、拔舌……”他沉聲道，目光掃過元元和剛剛趕來的秦泰、趙彥茹，“凶手並非漫無目的殺人，而是在進行一場有預謀、有步驟的邪惡儀式。我們必須搶在他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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