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貴踩著雨後泥濘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老屋走。楚雄的十月,山裡頭已經冷得透骨,霧氣像層紗似的罩著遠處的山巒。他緊了緊身上的舊棉襖,嘴裡呼出的白氣轉眼就被山風吹散了。
"世貴啊,你可算回來了。"鄰居李老漢蹲在自家門檻上抽旱煙,見著他便站起身來,"你堂哥的事...唉,都安排妥當了?"
周世貴點點頭,嗓子眼發緊:"嗯,昨天下葬的。今兒個頭七,得回來守著。"他說著,目光不自覺地往半山腰那間孤零零的老屋瞟。霧氣中,土坯房的輪廓若隱若現,像張模糊的老照片。
"你一個人行不?要不老漢我陪你去?"李老漢磕了磕煙鬥,眼睛裡閃著周世貴讀不懂的光。
"不用了,李叔。"周世貴勉強扯出個笑,"自家堂哥,有啥好怕的。"
話是這麼說,可當周世貴推開老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後脖頸的汗毛還是齊刷刷立了起來。屋裡陰冷得像個冰窖,堂屋正中擺著堂哥周世福的黑白遺像,照片裡的人板著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口,活像在等他回來。
"福哥,我回來了。"周世貴低聲念叨,把背上的包袱放在八仙桌上。包袱裡裝著從鎮上買回來的香燭紙錢,還有一瓶苞穀酒——堂哥生前最愛喝這個。
山裡頭的規矩,頭七這天,亡魂要回家看看。活人得準備好酒菜,撒上灶灰,半夜裡聽到動靜不能睜眼,更不能出聲驚擾。周世貴雖然在外頭打工多年,這些老規矩卻記得清楚。
天擦黑時,周世貴開始準備。他先在堂屋門口、窗戶底下都撒了一層薄薄的灶灰——這是看亡魂腳印用的。又在八仙桌上擺了四菜一湯,都是堂哥生前愛吃的:臘肉炒蕨菜、酸筍煮魚、苦蕎粑粑,還有一碗油汪汪的紅燒肉。酒盅裡斟滿苞穀酒,筷子規規矩矩地擺在碗邊。
"黑子,過來。"周世貴招呼家裡那條老黑狗。奇怪的是,平日裡凶悍的黑狗今天卻蔫頭耷腦的,縮在灶台底下不肯出來,任他怎麼叫喚都不動,隻是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慫貨!"周世貴罵了句,心裡卻莫名發毛。山裡人都知道,狗眼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
天黑透了,周世貴點上香燭,在遺像前拜了三拜,然後退到裡屋,和衣躺在床上。按規矩,他得假裝睡著,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能起來看。床頭放著個手電筒,但他打定主意不用——老人們說,頭七夜裡的亡魂怕光。
屋外,山風嗚咽著掠過樹梢,像無數人在低聲啜泣。周世貴瞪大眼睛盯著黑漆漆的房梁,耳朵豎得老高。老屋的木結構時不時發出"咯吱"聲,像是有人在輕輕走動。
"福哥,你慢慢用,彆著急..."周世貴在心裡默念,手指不自覺地揪緊了被角。
不知過了多久,周世貴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突然聽到堂屋傳來清晰的"嗒"一聲,像是筷子擱在碗上的聲音。他渾身一激靈,睡意全無。
"咯吱...咯吱..."木頭地板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仿佛有人正在堂屋裡踱步。周世貴死死閉著眼睛,心跳如擂鼓。緊接著,他聽到酒盅被拿起又放下的輕響,還有一聲滿足的歎息——那聲音像極了堂哥生前喝酒時的動靜。
"沒事的,是福哥回來了..."周世貴在心裡安慰自己,卻感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突然,一陣刺骨的冷風從門縫鑽進來,吹得裡屋的窗簾獵獵作響。周世貴猛地睜開眼——他明明記得所有門窗都關嚴實了!
就在這時,堂屋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摔碎了。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嗒嗒"聲,像是有人在灶灰上快速走動。黑狗在廚房發出淒厲的哀嚎,隨後是一陣慌亂的抓撓聲,好像急著要逃出去。
周世貴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起床頭的手電筒衝了出去。
堂屋裡,燭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隻有香頭還亮著三點暗紅的火星。八仙桌上的菜被動過了——紅燒肉少了一大塊,魚被翻了個身,酒盅裡的酒少了一半。最駭人的是,撒了灶灰的地麵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的腳印!那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八仙桌前,然後又折向堂哥的遺像...
周世貴的手電筒光柱顫抖著照向遺像,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照片裡的堂哥,嘴角竟然微微上揚,露出個詭異的笑容!而下午他明明記得照片裡的堂哥是板著臉的!
"福...福哥?"周世貴聲音發顫,手電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一邊。黑暗重新籠罩了堂屋,隻有香頭的三點紅光在閃爍,像三隻不懷好意的眼睛。
廚房方向突然傳來"咣當"一聲巨響,周世貴扭頭看去,隻見水缸蓋子掉在地上,缸裡的水無風自動,泛起一圈圈漣漪。更可怕的是,水麵竟然慢慢浮現出幾絲暗紅色,像稀釋的血...
"日膿包!這不對頭!"周世貴罵了句方言,雙腿卻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老人們說過,頭七夜裡的亡魂不該有這麼大動靜,更不會弄出這麼多異象。除非...除非回來的不是普通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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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角落的搖椅突然自己晃動起來,發出熟悉的"吱呀"聲——那是堂哥生前最愛坐的位置。周世貴眼睜睜看著搖椅越晃越厲害,仿佛有個看不見的人正坐在上麵,使勁搖晃。
"福哥...你...你有啥未了的心願?"周世貴壯著膽子問,聲音卻小得幾乎聽不見。
回答他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得堂屋的紙錢漫天飛舞。在飄舞的紙錢縫隙中,周世貴隱約看到遺像前站著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著堂哥下葬時那件藏青色棉襖,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
周世貴想逃,卻發現自己的腳像是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他想喊,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手扼住,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影慢慢轉過身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雞鳴。
"喔喔喔——"
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異象瞬間停止。飛舞的紙錢飄然落地,搖椅停止了晃動,水缸裡的漣漪平靜下來,血色也消失無蹤。那個人影像是被雞鳴聲驚散,眨眼間就無影無蹤。
天亮了。
周世貴癱坐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濕透。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驅散了屋裡的陰冷。他這才發現,自己就坐在灶灰上的那些腳印旁邊——現在看得更清楚了,那些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右腳的印記特彆深,而堂哥生前確實有點跛腳...
"真的回來了..."周世貴喃喃自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走到八仙桌前,發現酒盅裡的酒隻剩個底兒,紅燒肉少的那塊像是被什麼東西粗暴地撕扯走的,邊緣還留著幾道奇怪的痕跡,像是...指甲抓的?
堂屋門口傳來腳步聲,周世貴嚇得一哆嗦,回頭看見是李老漢。
"世貴,你...你沒事吧?"李老漢站在門口,臉色發白,"昨晚上我在家聽見你這頭動靜大得很,又不敢過來..."
周世貴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指了指地上的腳印,又指了指被動過的飯菜。
李老漢倒吸一口冷氣:"你堂哥死得不甘心啊..."
"啥意思?"周世貴一把抓住李老漢的手臂,"福哥不是摔死的嗎?"
李老漢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這事...唉,你先收拾收拾,晌午來我家吃飯,我慢慢跟你說。"
周世貴看著李老漢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堂哥的遺像——照片裡的堂哥恢複了原來的表情,板著臉,眼神陰鬱。但周世貴總覺得,那眼睛裡藏著說不出的怨毒...
堂屋的地上,灶灰中的腳印清晰可見,一直延伸到大門外,像是有什麼東西離開了。周世貴突然注意到,在那些腳印旁邊,還有另一串更小、更淺的痕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拖著走...
黑狗從廚房鑽出來,小心翼翼地嗅著那些腳印,突然渾身毛發倒豎,夾著尾巴逃出了屋子。
周世貴站在晨光中,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頭七夜雖然過去了,但他隱約感覺,堂哥的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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