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財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父親冰涼的額頭,蠟黃的皮膚下透著青灰。堂屋裡彌漫著香燭與草藥混雜的氣味,八仙桌上擺著三碗倒頭飯,筷子直直插在中央。屋外蟬鳴刺耳,七月的熱浪裹著紙錢灰在門檻邊打轉。
"安財,該給爹換壽衣了。"孫老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個乾瘦老頭是方圓二十裡最懂白事規矩的人。他手裡捧著疊得方正的藏青色壽衣,衣領處繡著暗紋的"壽"字。
戴安財點點頭,和兩個堂兄合力抬起父親僵硬的軀體。屍體比想象中沉得多,像灌了鉛。當褪下舊衣時,他發現父親左腳腳踝處有圈深紫色的淤痕,形狀如同被鐵鏈勒過。孫老杠突然按住他的手:"莫聲張,先穿衣。"
夜幕降臨時,靈堂已布置妥當。黑漆棺材停在兩條長凳上,前方供桌擺著戴老漢的黑白照片,兩側白蠟燭的火苗在穿堂風中紋絲不動。戴安財跪在草墊上燒紙,黃表紙在陶盆裡蜷縮成灰白的蝶。守夜的頭一晚,按規矩要親屬輪流值守,但戴安財堅持獨自守靈。
"三更天記得添燈油。"孫老杠臨走前指著棺材頭的長明燈,"燈滅不吉。"他渾濁的眼睛在油燈映照下泛著琥珀色,"特彆是你爹這樣的橫死。"
戴安財猛地抬頭:"爹是腦溢血走的。"
孫老杠用煙杆敲了敲棺材板,悶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腳踝有鎖魂印的,都是陰司記了名的。"他吐出口中的旱煙,煙霧在靈堂上方盤成詭異的環,"七日之內,必有古怪。"
子夜時分,戴安財被"咯吱"聲驚醒。他發現自己竟靠著棺材睡著了,後頸黏著冰涼的冷汗。那聲音像是老舊的木門軸在轉動,又像是指甲刮擦木板。他舉起油燈照向聲源——棺材蓋嚴絲合縫,但覆蓋其上的青布卻無風自動,如同水下飄蕩的水草。
"爹?"他喉嚨發緊。回應他的是突然熄滅的蠟燭,黑暗如潮水漫過靈堂。戴安財摸到火柴的手在抖,劃了三次才點燃。重新亮起的火光中,供桌上的倒頭飯赫然少了一碗。
第二日清晨,戴安財發現棺材前的香爐裡,三炷香燒出了兩短一長的形狀。孫老杠盯著香灰看了半晌,突然抓起把糯米撒在棺材四周。"今夜找人陪你守靈。"他彎腰時,戴安財看見他後頸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邊緣呈鋸齒狀,像被什麼咬過。
當天下午,村裡來了個陌生的黑衣老者。他拄著烏木拐杖,經過靈堂時駐足良久。"亡者不安啊。"老者嗓音沙啞如揉搓枯葉。戴安財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斷處光滑得不似刀傷。
老者從懷中掏出個黃紙包:"埋棺時撒在穴底,可鎮地氣。"他臨走時突然轉身,渾濁的眼球倒映著戴安財驚疑的臉,"記住,聽見棺材響,莫要應聲。"
出殯前夜,怪事愈發頻繁。戴安財和堂兄戴福貴守靈時,供桌上的茶杯突然炸裂。碎瓷片迸濺到棺材上,在漆黑漆麵留下蛛網般的白痕。更駭人的是,他們分明看見蓋在父親臉上的黃表紙緩緩滑落,露出青紫的嘴唇——那嘴角竟微微上揚。
"我去找孫老杠!"戴福貴落荒而逃。戴安財強撐著沒動,卻發現長明燈的燈芯結了朵燈花,在民間這叫"鬼撚燈"。他伸手想挑滅時,棺材裡傳來三聲清晰的敲擊聲——咚、咚、咚,間隔完全一致,就像有人在裡麵用指節叩門。
戴安財想起黑衣老者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靈堂突然陷入死寂,連院外的蟲鳴都消失了。這時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緩慢而沉重,像是拖著什麼重物。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而另一個佝僂的影子正從背後逼近。
"安財..."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地窖般的寒氣。戴安財渾身血液凝固——那是父親的聲音。牆上,那個影子緩緩抬起手,搭在了他的影子的肩膀上。
他猛地轉身,靈堂空無一人。供桌上的遺像卻倒了,相框玻璃裂成放射狀。戴安財顫抖著扶起相框,在玻璃反光中,他看見父親穿著壽衣站在自己身後。
出殯當日,八個抬棺的壯漢都說棺材異常沉重。行至半路,綁棺材的麻繩突然斷裂,棺木傾斜時,有人看見黑漆表麵滲出細密的水珠。孫老杠立刻讓人殺了一隻白公雞,將血灑在棺蓋上。血珠竟像落在燒紅的鐵板上,"滋滋"作響地化作青煙。
下葬時,黑衣老者的黃紙包在墓穴底燃起幽藍的火苗。當第一鏟土落在棺蓋上,戴安財聽見土層下傳來沉悶的敲擊聲,但很快歸於寂靜。孫老杠往墳頭插了根柳枝,低聲說:"七日後來看,若柳枝發芽,便是真走了。"
頭七那晚,戴安財夢見父親站在田埂上,腳踝的淤痕已變成鎖鏈形狀。老人張嘴說著什麼,卻隻有黢黑的泥土從口中湧出。醒來時,他發現院裡的老梨樹一夜枯死,樹乾上布滿縱向的裂紋,如同被巨手擰過。
次日清晨,戴安財去上墳時,發現柳枝不僅發了芽,還開出詭異的白花。墳包上有道裂縫,這道裂縫很奇怪,裂成一個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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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驚愕,回家後翻箱倒櫃,終於在父親那個已經不用幾十年的板箱裡找出個生鏽的鐵盒,裡麵整齊碼著二十塊民國銀元——正是父親年輕時在修河堤當監工,村裡人傳說私吞的那筆錢。
孫老杠看到銀元後長歎一聲:"原來是這個作祟。"他讓戴安財在正午時分將銀元熔成錠,埋在村口老槐樹下。當夜,戴安財睡得格外沉,夢見父親對他點頭微笑,腳踝的鎖鏈寸寸斷裂。
三日後,那株枯梨樹上竟冒出嫩綠的新芽。孫老杠說這是陰債已償的征兆。戴安財在整理父親遺物時,從床底翻出本發黃的賬本,最後一頁寫著:"民國三十七年,河工餉銀二十塊,暫存待發。"日期正是父親突發啞症的那年。
他看了這字條,不清楚父親是真的隻是暫存,還是想私吞。立個字條,如果被查到,拿出字條好減罪。
中元節燒包時,戴安財特意多疊了幾隻銀箔元寶,讓父親在陰間把銀元還了。火堆中,他仿佛看見父親模糊的麵容在火光中浮現又消散。夜風卷著紙灰升騰,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鈴鐺聲,像是陰差押解著亡魂正經過荒蕪的田野。
後來村裡人發現,戴老漢墳頭的野草總比彆處長得慢。清明掛的青紙,直到冬至還鮮亮如新。有放牛娃說黃昏時分見過個穿藏青衣裳的老人坐在墳頭抽煙,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像在等待什麼。但戴安財知道,父親終於能安心長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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