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李主任？紅星公社的李主任？”那乾部嗤笑一聲，“公社主任說了不算！我們這是縣裡的規定！要麼，你們讓公社重新開個介紹信，把成分問題寫清楚，說明為什麼推薦一個上中農來參加！要麼，就請回吧！後麵的人還等著呢！”
他揮揮手，示意他們讓開，態度強硬，不容置疑。
後麵排隊的人開始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怎麼回事啊？快點啊！”
“成分有問題就彆來湊熱鬨了嘛！”
“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各種議論和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廖奎站在那裡，感覺渾身血液都在往頭上湧，臉頰滾燙。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因為成分問題而被排除在各種機會之外的憋屈境地。難道，他苦練的手藝，他這些天的準備，甚至係統賦予的能力，都敵不過檔案上那輕飄飄的三個字？
趙小深還在據理力爭，臉漲得通紅。老王頭則急得抓耳撓腮，下意識地把他那個麻袋包裹抱得更緊了，仿佛那裡麵藏著能解決眼前困境的法寶。
就在場麵僵持不下，廖奎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清冷而熟悉的女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怎麼回事？報名遇到困難了？”
眾人回頭，隻見謝薇穿著一身乾淨利落的列寧裝，脖子上圍著一條淺灰色的圍巾，手裡拿著一個公文包，正站在他們身後，眉頭微蹙地看著報名處。
“謝研究員！”趙小深如同看到了救星，激動地喊了出來。
廖奎也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
那個原本態度強硬的中年乾部，顯然認得謝薇或許是看到她胸前省農科院的徽章，或許是因為她獨特的氣質），臉上的倨傲瞬間收斂了不少，甚至帶上了一絲恭敬：“謝研究員，您來了。是這麼回事，這位紅星公社的同誌，成分是上中農，按我們縣裡的規定，參加這種級彆的交流會，有點……不太合適。我們也是按規定辦事。”
謝薇走到桌前，拿起廖奎那張身份證明看了看，又看了看一臉倔強和屈辱的廖奎，然後對那名乾部平靜地說道：“王乾事，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廖奎同誌的技術水平，我在紅星公社親眼所見，並且認為具有很高的研究和推廣價值。這次交流會的目的，是發掘和推廣先進技術經驗，服務於農業生產。如果因為成分問題，就將一位真正有技術、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同誌拒之門外，豈不是本末倒置？”
她的語氣並不激烈，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性和說服力：“我記得，這次交流會的總指導，是地區農業局的劉副局長吧？他上次去我們農科院考察時，還特彆強調，要打破常規，大膽起用有真才實學的技術人才。要不要，我現在給他打個電話，請示一下？”
那王乾事一聽“地區農業局劉副局長”和“打電話請示”，臉色頓時變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謝研究員，您言重了！既然是您親自考察認可的，那……那肯定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拿起筆，飛快地在登記本上寫了起來，嘴裡念叨著：“紅星公社，廖奎，社員……技術特長，生豬飼養與疾病防治……推薦人，省農科院謝薇研究員……”
寫完後，他拿出一張蓋著紅印的參賽證，填上廖奎的名字，遞給廖奎，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廖奎同誌，拿好你的參賽證。下次……下次材料準備齊全點。”
廖奎接過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紙片，喉嚨有些發緊，低聲道：“謝謝。”
“謝謝謝研究員！”趙小深和老王頭也連忙道謝，鬆了口氣。
謝薇對廖奎微微頷首，眼神裡帶著鼓勵，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了，顯然是去忙自己的事情。
報名風波，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但廖奎捏著那張參賽證，心裡卻沒有多少喜悅。他知道，這隻是開始。“成分”這個問題，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並不會因為謝薇的這次解圍而消失。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它可能還會以各種形式跳出來，困擾著他。
他這條想要憑借本事躍過龍門的土魚，才剛剛靠近岸邊，就被提醒著——你的出身，決定了你身上的泥腥味，沒那麼容易洗掉。
老王頭抱著他的麻袋包裹，心有餘悸地嘟囔：“嚇死俺了……還是謝研究員麵子大！奎子，你這可得爭氣啊，不然都對不起人家謝研究員替你擔的乾係！”
趙小深也拍了拍胸口：“虛驚一場，虛驚一場！不過奎哥，你這成分……以後還真是個事兒啊。”
廖奎沒有說話，隻是將參賽證仔細地折好，放進貼身的衣兜裡。
他抬頭，看了看這棟喧鬨的紅磚樓，又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與他仿佛身處兩個世界的人群。
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他得用比旁人鋒利十倍的“爪牙”，才能劈開這出身帶來的無形藩籬。
這縣城的水，果然又深又渾。而他，必須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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