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沒事就好！我叫馬向東，撫遠縣來的。”漢子自來熟地報上名號，上下打量了廖奎一眼，“兄弟麵生啊，哪個單位的？”
“紅星公社，廖奎。”
“紅星公社？哦，知道知道！聽說你們那兒有個小子劁豬手藝不錯，縣裡集訓拿了高分，就是你吧？”馬向東眼睛一亮，蒲扇般的大手又拍在廖奎肩膀上幸好廖奎有所準備，穩住了），“行啊！看著年紀不大，手上功夫不賴！我就佩服有真本事的！不像有些……”他朝樓上努努嘴，壓低聲音，做了個誇張的撇嘴表情，“……光會耍嘴皮子。”
廖奎被他這直率的性格逗得有些想笑，看來這位就是“野路子”高手馬向東了，果然名不虛傳。
“馬大哥過獎了，運氣好。”
“啥運氣！這玩意兒蒙不了人！”馬向東一擺手，“對了，你住哪間？我住你隔壁209！回頭有空聊聊！我這人沒彆的愛好，就喜歡交朋友，尤其是能乾實事的朋友！”他又用力拍了拍廖奎，這才拎著網兜噔噔噔上了樓。
廖奎揉了揉有點發麻的肩膀，心裡對馬向東的印象倒是不壞。這人雖然粗豪，但透著一股子江湖義氣，比那個孫建國好相處。
他走出招待所，在附近慢悠悠地踱步。街道兩旁除了民居，還有供銷社、國營理發店、一家門麵不大的新華書店，以及一個飄著油條香味兒的早點鋪子雖然早已過了早點時間）。人們行色匆匆，穿著多以藍、灰、黑為主，偶爾能看到一兩個穿著嶄新國防綠軍裝的年輕人，昂首挺胸，格外醒目。
在一個拐角，他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個攤位，似乎在搶購什麼。湊近一看，是附近生產隊拉來的蔬菜在直接售賣，不用票，但價格比供銷社稍貴。一些精明的家庭主婦正在挑挑揀揀。廖奎注意到，這種“自由市場”的雛形，在地區似乎比縣城要活躍一些。
正當他觀察著這市井百態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對麵走過——是那個在縣培訓班出現過、穿著中山裝、被稱作“林同誌”的神秘男子！他依然是一身整潔的中山裝，步履從容，似乎在隨意散步，但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廖奎心裡一凜，立刻借著人群隱住身形。林同誌怎麼會在這裡？是巧合，還是他也來了地區，並且目的與這次交流會有關？
他屏住呼吸，看著林同誌不緊不慢地走遠，消失在街角。心頭卻蒙上了一層疑雲。這個神秘人物，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讓廖奎對這次地區之行，更多了幾分警惕。
回到招待所，已是傍晚。李主任也回來了，臉色有些凝重。他把廖奎叫進自己房間，關上門。
“情況比想的複雜點。”李主任低聲道，“我打聽了，這次評委會裡，確實有鄭副主任，謝薇那丫頭提供的消息沒錯。他算是比較重視實際能力的。但另外幾位評委，有地區農校的理論派，也有地區畜牧站的保守派。那個齊科長，雖然級彆不夠當評委，但他有個同學在地區農業局政工科，能量不小。你成分的問題，恐怕還是會被人拿來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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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默默點頭，這在他預料之中。
“另外，參賽的人你也見著幾個了吧？”李主任問。
“嗯，見到了孫建國和馬向東。”
“孫建國是省農校的尖子生，理論強，心氣高，是冠軍的有力爭奪者。馬向東是撫遠縣養豬場的王牌，經驗豐富，手法狠辣，也不能小覷。還有個女娃叫李衛紅，是前進公社的，聽說組織能力和理論聯係實際都很強，是‘鐵姑娘’式的人物。另外有個叫周小河的，來曆有點神秘，操作以精細著稱，是匹黑馬。”李主任把自己打聽到的情報一一告知，“總之，強手如林，你要有心理準備。”
晚飯是在招待所食堂吃的。大鍋菜，水煮白菜裡零星幾點油花，主食是雜糧窩頭。參賽的選手們基本上都到齊了，分坐在幾張桌子上。孫建國和幾個同樣戴著眼鏡、學生氣較濃的年輕人坐在一起，低聲談論著什麼，不時發出自信的笑聲。馬向東則跟兩個看起來同樣豪爽的漢子坐一桌，邊吃邊大聲說笑，引得周圍人側目。李衛紅是個剪著齊耳短發、看起來很精神的姑娘，她和幾個女隊員坐在一起，吃飯速度很快，姿態利落。而那個周小河，則獨自一人坐在角落，慢條斯理地吃著窩頭，幾乎不抬頭看人，存在感極低。
廖奎和李主任坐一桌，默默地吃著飯。他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自己，帶著審視和好奇，但也僅此而已。他這個“公社來的”，在這些來自縣市、農校、國營農場的選手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仿佛透明人一般。
這種被無形壁壘隔離的感覺，並不好受。但廖奎想起老王頭的話，想起李主任的叮囑，想起自己肩上的責任和心底的抱負，便將那點不適壓了下去。他低頭，用力咬了一口窩頭，咀嚼著，也咀嚼著這份孤獨和壓力。
飯後，廖奎以想透透氣為由，婉拒了馬向東喊他一起去逛逛的邀請，獨自回到了房間。他從枕頭下拿出張小花那本筆記，借著昏暗的燈光，一頁頁翻看著。那些稚嫩卻用心的圖畫，工整的字跡，仿佛帶著紅星公社泥土的氣息和那個倔強姑娘沉默的注視，讓他在這個陌生而冰冷的環境裡，感受到一絲遙遠的暖意和沉重的動力。
他又想起懷裡那張謝薇通過韓春生轉交的密信，想起字裡行間的關切、提醒和隱約的情愫。省城，農科院，那似乎是另一個更遙遠的世界。
還有劉淑芬……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麼？是否也在想著他？那枚她偷偷塞進行李的桃木平安符，帶著她身體的溫度和氣息，此刻正貼肉藏在他的胸口。
三個女人的麵容，三種不同的情感牽扯，在這寂靜的異鄉夜晚，紛至遝來，交織成一團亂麻。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意識沉入係統空間。三立方米的空間裡，物資堆放得還算整齊。五瓶飛天茅台在角落裡散發著無形的“貴氣”，十幾瓶二鍋頭、手表、收音機、粳米、香煙……這些都是他的底牌，或者說，潛在的“彈藥”。他必須想辦法，在地區這片更廣闊的天地裡，讓它們發揮出應有的價值。
“得找個機會，聯係一下趙小深說的那個渠道，或者……自己探探路。”廖奎暗忖。係統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唯一的依仗，必須慎之又慎。
窗外，城市的燈火稀疏，遠不如後世璀璨，但比起紅星公社的漆黑一片，已是另一番天地。遠處隱約傳來火車汽笛的長鳴，悠遠而蒼涼，像是在提醒著他，這裡已是離家百裡的異鄉。
廖奎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明天，將是地區交流會報到的日子，真正的較量，即將開始。龍蛇混雜的地區首府，他這條從紅星公社遊來的“小蛇”，能否攪動這一池春水？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
無論如何，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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