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培訓正式落下帷幕。簡陋的禮堂裡，舉行了一場簡短卻鄭重的結業典禮。主席台上就坐的是師部衛生科的領導和幾位主要教官，台下是經曆了十四天高壓淬煉、麵貌已然不同的學員們。當廖奎從李副科長手中接過那張印著“優秀學員”、綜合評定為“優”的結業證書時，他能感受到台下投射來的各種目光——羨慕、敬佩、複雜，以及同寢趙鐵柱那道帶著審視與了然的視線。
這份榮譽，沉甸甸的，卻燙手。
結業典禮結束後，預料之中的召喚如期而至。助教再次找到廖奎，語氣比上次更加正式：“廖奎同誌，李副科長請你再去他辦公室一趟。”
再次踏入那間熟悉的辦公室，氣氛與上次截然不同。李副科長臉上那慣常的冷峻似乎融化了些許，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熱切。他親自起身，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甚至還順手給廖奎倒了一杯白開水。
“坐，廖奎同誌。”李副科長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讚賞，“結業成績出來了，你是這一期當之無愧的第一名！理論和實操，尤其是最後核生化條件下的應變和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裡！”
他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廖奎，語氣變得更加嚴肅而迫切：
“明人不說暗話。師部醫院現在急需你這樣技術過硬、心理素質超群的骨乾！而且，不止是醫院，前指前線指揮部）那邊，為了應對可能升級的衝突，也在緊急籌備組建幾支精乾的、能深入前沿的野戰醫療隊！你的名字，已經在推薦名單的最前麵了！”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組織上，希望你能留下來！無論是留在師部醫院，還是補充到前指的醫療隊，這都是命令，更是無上的榮譽！是組織對你最大的信任和肯定！”
話語如同重錘，敲碎了最後一絲僥幸。這不是商量，幾乎是最終的通知。再以農場畜牧科的防疫工作作為推脫的借口，已經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引起懷疑。
廖奎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控製得極好。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緩緩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握緊了膝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辦公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操練聲。
幾秒鐘後，廖奎才重新抬起頭。他的臉上充滿了極其複雜、掙紮甚至帶著深深愧疚的神情，嘴唇微微翕動，仿佛有千言萬語卻難以啟齒。他的眼神裡，有對組織信任的感激，有對榮譽的向往，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現實羈絆的無奈和痛苦。
“李科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姿態放得極低，“我……我萬分感謝組織的信任和培養！能獲得這樣的認可，是我廖奎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恨不得立刻就能留下來，為組織，為國家貢獻我全部的力量！”
他先表足了忠心，將姿態做足。
然後，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愈發沉重和懇切：
“但是……李科長，我……我實在是有一樁難以啟齒的難處啊。”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愛人……她身體一直不好。現在我一個人出來培訓，她在農場裡，孤苦伶仃的，我這心裡……實在是放心不下。”
他打出了“家庭困難”這張充滿人情味的感情牌，並且拋出了更具分量的籌碼：
“還有我嶽父……他，他的情況更特殊。您可能也聽說過一些，他現在就在我們農場‘西頭’那邊……身體狀況很差，身邊也沒個人照應。我這一走，他們父女倆……”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種家國難以兩全的艱難與愧疚，已經淋漓儘致地表現了出來。
他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哀求，卻又帶著軍人般保證的眼神看著李副科長：
“李科長，組織上的命令和榮譽，我廖奎絕不敢推辭！我能不能……懇求組織，先批我幾天假，讓我回農場一趟？就幾天！我把家裡安頓好，把場裡畜牧科積壓的工作交接清楚，讓我愛人和嶽父那邊稍稍安穩下來。隻要家裡一安排好，我立刻！馬上！就回來向您報到！無論是去醫院還是去前指，我絕無二話，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既表達了對組織的絕對忠誠和服從，又將難以立刻留下的原因歸結於無法拋卻的家庭責任和特殊情況涉及被審查的嶽父，更是敏感而令人同情）。他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請求一個短暫的緩衝期，姿態低到了塵埃裡，讓人難以嚴詞拒絕。
李副科長看著廖奎臉上那真切無比的掙紮與痛苦，聽著他提及病弱的妻子和處境特殊的嶽父，眉頭微微蹙起。他確實聽說過第七農場有個特殊監管對象，沒想到是廖奎的嶽父。這種家庭情況，在強調“革命利益高於一切”的同時，也確實無法完全忽視，尤其是在對方已經表態堅決服從，隻是需要短暫時間處理家事的情況下。
辦公室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李副科長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麵的聲音，嗒，嗒，嗒……敲在廖奎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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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短短的幾十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最終的抉擇權，交到了李副科長的手中。
李副科長辦公室內的沉默，最終被一聲輕微的歎息打破。他審視著廖奎臉上那份真切得無法作偽的掙紮與懇切，目光又掃過檔案上關於其嶽父情況的簡短備注，指節敲擊桌麵的聲音戛然而止。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副科長終於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許，“組織上理解你的困難。但是，廖奎同誌，邊境的局勢你也清楚，時間不等人！”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這樣，我給你一個禮拜的假期！就一個禮拜！你立刻返回第七農場，妥善安頓好家裡和場裡的工作。一周之後，必須準時返回師部報到！屆時，組織上會對你另有重用！這是命令，明白嗎？”
“是！感謝李科長！感謝組織理解！一周後，我一定準時歸來！”廖奎立刻起身，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鏗鏘有力，臉上充滿了感激與如釋重負。一周，這已經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寶貴的時間窗口。
夜色深沉，係統空間【桃源仙境】內卻依舊溫暖如春。溪流潺潺，靈植花卉散發著寧靜的芬芳。與之前幾次的尷尬沉默不同，今夜空間裡的氣氛，因著母女二人之前那場攤牌深談，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帶著些許傷感和無奈的緩和。
兩人並肩坐在靈韻山丘旁的花園中，柔軟的草地如同天然的地毯。關係說開後，那層最厚的隔閡似乎被打破了，雖然心底的傷痕依舊清晰，但至少，她們可以不再完全回避彼此的目光。
謝薇看著身旁母親——或者說，如今看上去更像是姐姐的蕭亞軒——那年輕姣好的側臉，在空間柔和的光線下，幾乎看不到一絲歲月的痕跡。她伸出手，輕輕撫上蕭亞軒依舊平坦的小腹，動作小心翼翼，眼神裡充滿了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對即將到來的新生命的本能好奇，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羨慕，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細微的嫉妒。
“以後……”謝薇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沒外人的時候，我……我叫你‘亞軒姐’吧。”她頓了頓，語氣有些澀然，“我們現在這樣站在一起，你這聲‘媽’，我真是有點……叫不出口了。”
蕭亞軒聞言，身體微微一僵，隨即露出一絲苦澀又了然的笑意。她伸出手，覆蓋在女兒放在自己小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好，隨你。”她低聲應道，心中百感交集。這稱呼的改變，是她們關係扭曲定位的又一個無聲印證。
她敏銳地察覺到謝薇眼神深處，除了複雜難言的情緒外，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低落。聯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蕭亞軒心中了然。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薇薇，你和廖奎……結婚也這麼久了，怎麼一直沒動靜？”她記得女兒和廖奎是法律上的正式夫妻，按理說，有孩子才是更順理成章的事情。
謝薇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收回手，抱緊自己的膝蓋，將下巴擱在膝頭，聲音悶悶的：“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是做了措施的。有時候……又沒有。”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在這個崇尚多子多福、孩子被視為家庭穩定重要紐帶的年代，久久未有身孕，對她而言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蕭亞軒聞言，若有所思。她回想起自己這意外的身孕，時間點上推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次……她和謝薇一起，為了讓廖奎完成係統任務，不得已在他身上用了那“感官模糊藥劑”之後發生的事情。那個夜晚，記憶模糊，細節難辨，但結果卻如此清晰而殘酷地呈現了出來。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海。那藥劑，似乎……並不僅僅是模糊感官那麼簡單？它是否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某種生理上的平衡或阻礙？
她看著女兒低落的樣子，心中做了一個決定。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無法回頭，那麼，或許可以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來稍稍彌補和平衡。
她輕輕握了握謝薇的手，待女兒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她時，蕭亞軒手腕一翻，掌心中赫然出現了一顆用透明小蠟丸封裝的、散發著微弱幽藍光澤的藥丸。
謝薇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失聲低呼：“這藥……你還有？！”她認得這東西，正是那次她們不得已之下用過的“感官模糊藥劑”。
蕭亞軒點了點頭，眼神複雜，壓低了聲音：“嗯。那次……之後，這一顆不知怎麼，留在了我手裡，沒有被係統收回。”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帶著一種決斷，“我在想……或許，我們可以……再試一次。為了你。”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既然這藥劑可能在她身上陰差陽地起到了“促成”的作用，那麼，或許也能幫助謝薇達成心願。在這個扭曲的聯盟中，一個流淌著廖奎和謝薇血脈的孩子，或許能成為穩定這個畸形家庭關係的重要紐帶，也能彌補謝薇內心的缺憾與失落。
謝薇的心猛地一跳，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紅暈，眼神中充滿了震驚、猶豫，以及一絲……被隱秘勾起的、對擁有自己孩子的深切渴望。她看著母親手中那顆藍色的藥丸，仿佛看到了一個充滿風險，卻又誘人無比的未來。
母女二人對視著，在空間靜謐的夜色下，一種無聲的、帶著禁忌色彩的共識，再次悄然達成。為了在這個扭曲的世道中，抓住一點點屬於“家”的溫暖和希望，她們願意再次踏入那片灰色的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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