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超越具體政策的宏大視野：“儒家思想，博大精深，乃治世之寶典。然，時移世易，純用儒家，或顯迂闊，難應萬變。法家之嚴明，可補儒家施行之不足；兵家之權謀，可應對外部之威脅；道家之無為，可養民生之元氣；墨家之兼愛，可彌合族群之裂隙…諸子百家，各有所長，皆蘊治國之智慧。”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承乾，也掃視著所有大臣：“朕所思者，非是擇其一而棄其餘。而是…如何融彙諸子百家之精髓，取其利，去其弊，以儒家為體，以百家為用！重新熔鑄，鍛造出一種更強大、更實用、更能適應這煌煌大唐、駕馭這萬裡江山的‘新道統’！一種既能以仁德凝聚人心、以禮儀教化萬民，又能以嚴法整肅綱紀、以權謀應對強敵、以實乾富國強兵的…真正的帝王之術！國家精神！”
甘露殿內一片寂靜。李世民的話，如同撥雲見日，打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思想之門。他不僅是在裁決俘虜政策，更是在為帝國的未來，勾勒一幅宏大的意識形態藍圖！
李承乾怔住了。父皇沒有完全否定他的鐵血主張，甚至肯定了其中的必要性，但更指出了其局限性，並提出了一個更宏大、更深遠的目標——融合百家，重鑄道統！這遠遠超出了他關於俘虜處理的層麵，觸及了帝國統治的根基和靈魂。他胸中那股激憤的戾氣，在父皇深邃的目光和宏大的構想麵前，似乎被衝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思考。
溫彥博、魏征等人也陷入了沉思。皇帝的思路，跳出了“仁”與“暴”的簡單對立，指向了一種更高層次的整合與創新。
“至於突厥降俘…”李世民最終拍板，聲音恢複了帝王的決斷，“太子之慮，不可不察。然，溫卿、魏卿之言，亦有至理。具體處置，由三省六部詳議，既不可一味懷柔養奸，亦不可酷虐失人心。總要以分化瓦解、強乾弱枝、使其永為我大唐所用、無力為患為要！此事，房卿、杜卿，你二人牽頭，十日內拿出切實方略！”
“臣等遵旨！”房玄齡、杜如晦躬身領命。
一場關於俘虜政策的激烈爭論，最終在李世民高屋建瓴的思想引導下暫時平息。甘露殿內的肅殺之氣稍減，但更深層次的思考與碰撞，關於帝國未來道路的選擇，關於“道統”的熔鑄，卻如同埋下的種子，在李承乾和每一位重臣的心中悄然生根。李承乾看著父皇偉岸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隱隱作痛的左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治國，遠比他想象的“男兒當殺人”要複雜、深邃得多。前方的路，布滿荊棘，也充滿挑戰。
貞觀四年的上元節，長安城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塗抹上了最濃烈、最耀眼的色彩，徹底從寒冬的肅殺中掙脫出來，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繁華與喧囂。
自李靖蕩平突厥王庭、生擒頡利可汗凱旋已近一年。戰爭的陰霾被勝利的榮光驅散，帝國的心臟——長安，正以前所未有的活力脈動著。朝廷采納了李承乾“以工代賑”的建議，數十萬突厥降俘被編入龐大的工程序列。寬闊的馳道如同帝國的血脈，以長安為中心，向四麵八方延伸；巨大的水渠網絡在關中大地上蜿蜒，引渭水灌溉著曾經乾旱的土地；九邊雄關在叮當作響的敲擊聲中加固增高，沉默地宣示著帝國的威嚴。這些工程耗資巨大，卻奇跡般地未引發大規模的民怨，反而因雇傭了大量民夫、工匠，加上突厥奴隸承擔了最艱苦的部分，使得民間財富得以流通。商稅、市稅充盈著國庫，新式的“開元通寶”金銀幣在市麵上流通順暢，李承乾主導的銀行吸納著海量存款，又為各項建設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玻璃器皿、活字印刷的書籍、精美的絲綢和瓷器…大唐的奢侈品正通過重新打通的絲綢之路和海上航線，流向四方，換回真金白銀和異域的奇珍異寶。一種蓬勃的、充滿自信的繁榮，籠罩著長安。
當上元節的夜幕降臨，這種繁榮達到了頂點。
朱雀大街，十裡長街，恍如白晝。數以萬計的花燈被同時點亮，形態各異，爭奇鬥豔。巨大的鼇山燈矗立在皇城前，以彩絹紮成仙山樓閣，其間點綴著琉璃、寶石，在燈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宛如仙境降臨人間。走馬燈旋轉不休，映出西遊取經、嫦娥奔月的故事；荷花燈漂浮在曲江池麵，隨波蕩漾，如同星河倒瀉；魚龍燈蜿蜒遊弋，引得孩童追逐嬉笑。各坊各裡都搭起了彩樓，懸掛著自家精心製作的燈謎，猜中者可得彩頭，引來無數文人墨客、市井百姓駐足凝思，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絲竹管弦之聲從四麵八方湧來，胡旋舞姬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急速旋轉，裙裾飛揚；百戲雜耍藝人噴火吞刀，引來陣陣驚呼喝彩；來自天竺的幻術師憑空變出蓮花，引得人群嘖嘖稱奇。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炸麵果的甜膩、新釀米酒的清冽，以及無數女子身上飄來的脂粉香。摩肩接踵的人流彙聚成歡樂的海洋，無論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此刻都沉浸在節日的狂歡之中，暫時忘卻了身份等級的藩籬。
在這片鼎沸的人海中，一行人顯得格外低調，卻又難掩通身的氣度。李世民身著尋常富家翁的錦袍，頭戴璞頭，攜著同樣便裝的長孫皇後。李承乾、李泰、李恪等幾位年長的皇子，以及晉陽公主兕子、晉王李治等，也都換了常服，簇擁在父母身邊。侍衛們則化裝成家丁仆役，警惕而無聲地散布在四周，將核心的皇室成員護在中間。
“阿耶，阿娘！快看那個兔子燈！好大！”兕子興奮地指著遠處一盞幾乎有半人高的雪白兔子燈，小臉在燈火映照下紅撲撲的，拉著長孫皇後的手就要往前跑。
“慢些，兕子。”長孫皇後溫柔地笑著，眼中滿是慈愛，小心地護著女兒不被擁擠的人群撞到。
李世民看著眼前這萬民同樂的景象，聽著耳邊鼎沸的歡聲笑語，龍心大悅，捋須笑道：“好！好啊！海晏河清，物阜民豐，方有如此盛景！承乾，你提出的以工代賑、利用突厥降俘之策，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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