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師明鑒。”李承乾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然學生構想之報紙,與邸報大不相同。邸報重在傳達朝廷政令、官員任免。而此報,學生欲使其成為天下士人之公器!其內容將包羅萬象:一為學術,刊載大儒新解、經義辯論、算學格物新知;二為時事,擇選各地要聞、民生疾苦、域外奇聞,使士子不出戶而知天下事;三為詩詞歌賦,為才俊提供揚名之階;四為實用之知,如農桑新法、匠作巧技、醫理常識等。”
他頓了頓,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段沒有斷句的《論語》句子:“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後,又在旁邊寫下另一段,在關鍵處加上了幾個奇怪的符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指著那些符號道:“此乃學生欲借報紙大力推廣之第二要務——標點符號!孔師請看,同一句話,無有句讀,易生歧義,甚至可被曲解為愚民之策!若輔以‘,’、‘。’、‘?’、‘!’等符號,則文意豁然開朗,斷句清晰,大大降低閱讀門檻,減少誤解!此乃開啟民智、普及教化之利器!”
孔穎達看著紙上那清晰斷句的句子,又看看旁邊那令人費解的原句,眼中精光爆射!身為一代大儒,他深知句讀不明對經義傳承造成的困擾有多大!這小小的符號,竟有如此化腐朽為神奇之力?他激動地撫須:“妙!妙極!殿下此創,功在千秋!推廣此等符號,確能正本清源,惠及士林乃至黎庶!僅憑此一條,此報便當設!”
李承乾心中一喜,繼續道:“學生第三點構想,在於人儘其才。每年科舉,落第士子眾多,其中不乏真才實學者。他們困守長安或流落州縣,生計艱難,報國無門,極易心生怨望。學生欲聘請這些落第才子擔任報紙之‘訪事’、‘主筆’,或邀其撰稿。按其文章質量、受關注程度支付潤筆之資。如此,既可解決其生計,使其學有所用;又可彙聚民間智慧,豐富報紙內容;更能引導輿論,凝聚士心!一舉三得!”
孔穎達聽得頻頻點頭,眼中充滿了讚許和驚歎。太子此策,不僅眼光長遠,更兼具仁心與實利。利用報紙推廣標點、傳播知識、吸納落第士子…這簡直是開創文教新局麵的宏圖偉業!他仿佛看到了一股新的思想洪流,正由眼前這位年輕的儲君推動,即將席卷天下。
“殿下此議,老臣深表讚同!立意高遠,思慮周全,實乃利國利民、功在社稷之舉!”孔穎達鄭重表態,“老臣願傾儘全力,支持殿下創辦此報!並親自為推廣‘標點符號’撰文釋義,以正視聽!”
“有孔師此言,學生感激不儘!”李承乾大喜過望,能得到孔穎達的支持,等於獲得了天下儒林的半壁江山。
然而,孔穎達畢竟是曆經世事的老臣,興奮之餘,也提出了深切的憂慮:“不過殿下,老臣尚有一慮。此報若行,影響必巨。其言路一開,固然能通輿情、聚才智,然…物議沸騰,恐難掌控!若有心懷叵測之人,借此報散布流言、攻訐朝政、煽動民心,甚至泄露朝廷機密…其禍非小!屆時,恐非殿下初衷所能料也。”
李承乾神色一肅,對此早有準備:“孔師所慮,正是學生日夜思忖之關鍵。言論如水,堵不如疏,然亦需有渠可導。學生之意,在報紙創辦之初,便由朝廷製定頒布《書籍報刊出版條例》。明確規定:一、報紙須向官府登記備案,載明主辦者、主筆、印刷所;二、嚴禁刊載詆毀君父、泄露軍國機密、煽動叛亂、傳播淫穢、誹謗他人之內容;三、設立審閱機製,每期刊印前,須將清樣送交指定官府審閱,無違禁方可刊行;四、對違禁者,視情節輕重,處以罰金、查封、乃至追究主事者刑責!如此,既能保障言路暢通,又可防微杜漸,將禍患扼於萌芽。”
孔穎達聽著李承乾條理清晰、法度森嚴的構想,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太子不僅想到了開,更想到了管,而且管的法子有理有據,並非一味鉗製。他撫掌讚歎:“好!殿下思慮之周密,法令之完備,老臣歎服!有《出版條例》為綱,此報當可行!老臣願領銜國子監,協助殿下製定細則,並擔綱首期審閱之責!”
“如此,便有勞孔師了!”李承乾深深一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報紙的藍圖,在孔府的書香墨韻中,已然清晰。
就在此時,書房外傳來孔府管家的聲音:“老爺,滎陽鄭氏鄭昭公子、範陽盧氏盧修公子求見,說是…有詩文稿件想請老爺品評。”
孔穎達微微皺眉,今日與太子商議要事,本不欲見客。但鄭、盧皆是世家子弟,也不好直接回絕。
李承乾卻心中一動,鄭昭?他笑道:“無妨,孔師。學生今日微服,他們並不知我身份。正好也聽聽這些年輕士子的心聲。”
孔穎達無奈,隻得讓管家請二人進來。
鄭昭和盧修興衝衝地走進書房,盧修手中還捧著一卷詩稿。二人進來後,先向孔穎達恭敬行禮:“學生鄭昭盧修),拜見孔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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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抬頭時,鄭昭的目光掃過坐在孔穎達下首、身著常服的李承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睛瞪得溜圓,如同見了鬼一般,失聲叫道:“林…林兄?!高明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盧修也認出了李承乾,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在詩會上驚才絕豔、在醉長安狂放題詩的“林高明”,竟然會出現在當世大儒孔穎達的書房裡,而且看樣子,還與孔祭酒平起平坐,相談甚歡?!
孔穎達也是一愣,看看震驚的鄭昭二人,又看看一臉無奈笑意的李承乾:“林?高明?殿下…你們認識?”
“殿下?!”鄭昭和盧修聽到孔穎達對李承乾的稱呼,如同被兩道驚雷劈中!瞬間臉色煞白,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聲音都變了調:“太…太子殿下?!臣…臣鄭昭盧修)叩見太子殿下!臣等有眼無珠,先前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他們居然拉著太子化名喝酒、還想引薦給孔祭酒?!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和僭越!
李承乾看著地上抖如篩糠的二人,又看看孔穎達責備中帶著了然的眼神,心中也是哭笑不得。他抬手虛扶:“不知者不罪。鄭昭、盧修,起來吧。孤微服出遊,亦是體察民情,與爾等無關。”
鄭昭二人哪敢起來,依舊跪著,連稱“死罪”。
孔穎達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又看看神情自若的李承乾,無奈地搖搖頭,對鄭昭二人道:“罷了罷了,太子殿下寬宏大量,爾等不必惶恐。隻是日後需謹言慎行。你們有何詩稿?”
鄭昭二人哪裡還有心思品評詩稿,戰戰兢兢地將詩稿奉上,又磕了幾個頭,便如蒙大赦般告退了,臨走時看李承乾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敬畏和不可思議。
書房內恢複了安靜。孔穎達看著李承乾,語重心長地責備道:“殿下身係國本,當自重身份。微服私訪雖有其益,然龍潛於野,終非萬全之策。若遇險情,或如方才這般泄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紛擾甚至危險,則悔之晚矣!還望殿下日後,三思而行。”他指的不僅是安全,更包括太子與民間士子過於密切接觸可能引發的政治聯想。
李承乾肅然受教:“孔師教誨,學生銘記於心。今日確是…巧合。”他看著鄭昭二人消失的方向,想著他們驚駭欲絕的表情,再聯想到曲江詩會、醉長安題詩,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絲奇妙的感慨。
“人生何處不相逢…”李承乾輕聲喟歎,嘴角泛起一絲複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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