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心上。不少武將,如程咬金、尉遲恭等人,眼中已露出激賞之色,挺直了腰板。
“其二,”李承乾話鋒一轉,語氣更加犀利,“論及吐蕃之地利!其國居於青藏高原,地勢奇高,空氣稀薄,我中原將士驟然登臨,極易頭昏氣喘,四肢無力,戰力十不存一!此乃天塹,非人力可輕易逾越!然,此天塹,於吐蕃是屏障,於我大唐,亦是難以深入其腹地的阻礙!吐蕃氣候苦寒,物產遠遜中原,其大軍若遠離高原巢穴,深入我隴右、河西富庶之地,其後勤補給線綿長脆弱,極易被我截斷!高原作戰,彼占天時地利;平原對決,我握人和兵鋒!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智者不為也!”
他環視群臣,目光炯炯:“吐蕃此番求親,其心可誅!名為仰慕天朝,永結盟好,實則包藏禍心!彼欲借和親之名,窺我虛實,緩我兵鋒!一旦得逞,彼必恃寵而驕,索求無度!若稍有不遂其意,便可借口背盟,再啟邊釁!屆時,我嫁過去的公主,是護身符?還是人質枷鎖?漢家青塚向黃昏的悲劇,豈可在我大唐重演?!”
李承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決絕,他朝著禦座上的李世民,深深一揖:
“父皇!我大唐立國,靠的是父皇神武,靠的是將士用命,靠的是民心歸附!絕非靠送女和親!兒臣懇請父皇明鑒!吐蕃之事,宜緩圖之,宜懾之,宜困之!而非以我宗室貴女之血淚,去填那永遠填不滿的欲壑!兒臣鬥膽直言——大唐男兒未死絕前,豈有送女乞和之理?!”
“轟!”
最後一句,如同九天驚雷,在寂靜的大殿中轟然炸響!振聾發聵!
武將班列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喝彩和讚同的低吼!許多原本傾向於和親的文臣,此刻也麵露沉思,被太子這有理有據、慷慨激昂的陳詞所震動。
李世民端坐於龍椅之上,冕旒的玉藻微微晃動。他看著階下長身玉立、鋒芒畢露的兒子,看著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反對與保護幼妹的堅定,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激賞的微光一閃而過,隨即又被更深的思慮覆蓋。
皇帝緩緩抬手,止住了殿內因太子之言而起的騷動。他的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群臣,最終落在一臉肅然、等待裁決的李承乾身上,聲音沉穩,聽不出喜怒:
“太子之言…不無道理。然,吐蕃使者遠道而來,其請亦不可輕慢處置。此事…容後再議。祿東讚大相,朕自會妥善安撫。退朝!”
皇帝並未當場否決和親,但“容後再議”四個字,以及那明顯被打壓下去的和親派聲勢,已然表明了態度。李承乾心中緊繃的弦微微一鬆,他知道,合浦暫時安全了。他退回座位,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侯君集臉上那抹未來得及掩飾的陰沉。
一場朝堂風波,在太子強硬的陳詞下,暫時被壓了下去。然而,關於吐蕃的難題,才剛剛開始。
朝會散去,群臣魚貫而出兩儀殿。李承乾並未隨人流離開,而是被一名內侍悄然引至甘露殿後的暖閣。此處是皇帝處理機密要務之所,陳設雅致,熏香淡淡。
李世民已卸下沉重的冕旒冠服,隻著一身明黃色常服,坐在臨窗的軟榻上,手邊放著一杯清茶,正看著窗外一株初綻的玉蘭出神。聽到腳步聲,他並未回頭。
“兒臣參見父皇。”李承乾恭敬行禮。
“平身,坐吧。”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指了指榻旁的繡墩。
李承乾依言坐下,垂手恭聽。他知道,父皇單獨召見,必有深意。
沉默了片刻,李世民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才緩緩開口,目光依舊落在窗外:“承乾,今日朝堂之上,你反對和親,言辭激烈,甚合朕心。”
李承乾心頭微動,麵上卻依舊恭謹:“兒臣隻是不忍宗室姐妹遠嫁蠻荒,更不願我大唐示弱於人。言辭或有衝撞之處,還望父皇恕罪。”
李世民擺了擺手:“何罪之有?你之所言,句句在理。和親,確非上策,尤其在我大唐國勢正隆之時。”他呷了一口茶,話鋒一轉,深邃的目光終於落到李承乾臉上,“然,吐蕃之患,懸於西南,不可不慮。鬆讚乾布非等閒之輩,祿東讚亦是能臣。一味強硬拒絕,恐其羞惱成怒,邊釁再起。即便如你所言,高原天塹利於守而不利於其攻我,然其縱兵騷擾,劫掠邊民,亦是心腹之患。我大軍遠征,勞師靡餉,亦非長久之計。你既反對和親,可有良策,既全我天朝顏麵,又能製衡吐蕃?”
終於到了正題。李承乾心中早有腹稿,他微微傾身,聲音沉穩而清晰:
“父皇明鑒。兒臣以為,對付吐蕃,攻心為上,伐交次之,攻城為下。其地險遠,強攻不易,當以緩圖之策,徐徐圖之。”
“哦?如何攻心?如何緩圖?”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其一,”李承乾目光灼灼,“兒臣觀吐蕃,雖號令統一,然其民智未開,篤信鬼神巫卜,原始苯教雖根深蒂固,然教義粗陋,不成體係。其讚普鬆讚乾布,頗有雄心,亦渴慕我中原文化。此乃天賜良機!”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父皇可還記得,前隋文帝、煬帝曾大力扶持佛教,乃至有‘菩薩皇帝’之稱?佛門東傳,曾盛極一時。然,其教義講求慈悲忍讓,輪回往生,於治國安邦,開疆拓土,實有消磨意誌之弊。前隋之亡,雖非全因佛門,然其耗費國力,廣建寺塔,僧尼不事生產,占據大量田產人口,亦是重要緣由之一。”
李世民微微頷首,顯然認同李承乾對佛門弊端的看法。貞觀以來,朝廷雖未禁佛,但對佛門勢力擴張始終持謹慎態度。
“兒臣之意,”李承乾圖窮匕見,“何不‘投其所好’?我大唐可遣高僧大德,攜佛經、佛像,隨祿東讚入吐蕃,弘揚佛法!言明此乃無上智慧,可普度眾生,解其困苦,助其讚普穩固統治。吐蕃民風彪悍,然其性淳樸,易受感化。一旦佛法在其地紮根,以其精妙義理、莊嚴法相、繁複儀軌,必能逐步取代其原始苯教,深入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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