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歎直起身,聲音放得更輕,“姑姑,你這些年……還好嗎?”
楊燕垂眸笑了笑,那笑意卻沒抵達眼底,隻輕輕搖了搖頭。
“我啊……還算不錯吧。日子平平淡淡,雖說有時候會難些,但有孩子在身邊陪著,再難的坎,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她側身讓開半步,楊一歎的目光順勢飄進屋內,恰好看見裡屋的木床上躺著個小男孩。
孩子約莫四五歲的模樣,臉蛋圓嘟嘟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正安安靜靜地睡著,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模樣討喜得很。
“是木蔑弟弟啊……”
楊一歎的聲音軟了下來,記憶裡還是繈褓中皺巴巴的小團子,如今竟已長這麼大了。
“都長這麼大了。”
“嗯。”
提起孩子,楊燕的眼神終於染上幾分暖意,語氣也輕快了些。
“每天看著他從牙牙學語到能跑能跳,是我這幾年最開心的事。”
氣氛剛緩和幾分,楊一歎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藏在心裡的話,“小姑,你……不打算再回家了嗎?”
“……”
楊燕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空氣像是凝固了般。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家啊……我不就是在家嗎?”
她抬手輕輕撫過門框上的木紋,“這院子,這屋子,就是我的家,是我們母子的家。活著的人在這兒,去世的人……都在這呢。”
她說著,抬眼看向楊一歎的眼睛,原本平靜的眼底泛起漣漪,眼眶漸漸泛紅,聲音微微顫抖。
楊一歎藏在袖子裡的手猛地攥緊,指腹幾乎要嵌進掌心。
“當年的事……”
“一歎,你知道嗎?三年前的事。”
不等他說完,楊燕突然打斷了他,語氣陡然變得急促。
“三年…前?”
楊一歎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三年前,肖萬城那個王八蛋帶著監察使去了牧家,就為了找牧清寒那孩子。”
楊燕的聲音拔高了些,胸口微微起伏。
“你知道嗎?那天牧家不管是在外遊曆的,還是駐守彆處的,所有族人全回來了!”
“他們一起守在牧家大門前,他們要保護自己的家人,拚了命…也要保護自己的家人!”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
“可楊家呢?楊家就那麼看著,看著我的丈夫被那些畜牲按在地上拖走,看著他被打得遍體鱗傷,最後……最後被活活打死!”
“他們說他勾結妖怪,說他丟了楊家的臉,他們甚至不承認那是他們的家人!”
“但他是我的愛人啊!是木蔑的父親!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家人!”
楊燕抬手抹了把眼淚,語氣裡滿是絕望。
“我知道,家族要考慮名聲,要顧忌道盟的規矩,他們有太多‘不得已’……”
“可我就是無法原諒,我沒資格代替他原諒那些冷眼旁觀的人,更沒資格……代替他原諒他!”
“小姑……你……”
楊一歎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模樣,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攥緊拳頭。
楊燕深吸一口氣,抬手擦乾眼淚,眼神漸漸平靜下來。
“一歎,謝謝你今天來看我,我知道你的心意。”
“可我心裡的坎,這輩子大概都跨不過去了。”
“往後我就在這兒守著木蔑,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裡屋熟睡的孩子身上,語氣裡多了幾分期許。
“但是……我希望你們這一代能不一樣。我希望你們能改變這一切,改變道盟那些冰冷的規矩,改變那些隻看利益、不顧親情的冷漠。”
“彆再讓像我這樣的人,再經曆一次那痛徹心扉的痛了。”
楊一歎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木蔑,孩子還在安睡,全然不知母親曾經曆過怎樣的苦難。
他再轉頭看向楊燕,眼底的愧疚漸漸被堅定取代,鄭重地點了點頭。
“小姑,你放心,一切都會變的。我向你保證。”
說完,他對著楊燕再次重重地鞠了一躬,轉身緩緩離開。
楊燕淡淡笑著,目送楊一歎離開。
她緩緩走到屋後,走到那個小土坡前,跪下。
“你聽到了嗎?一切呀…都會變的,你這家夥,死的早,倒是看不見那光景了。”
“哈哈哈,你彆著急,等木蔑長大成人,等他的日子安穩下來,我就去那邊找你,把這些光景,一點一點地跟你說。”
“我要告訴你,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