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作為計相,掌管國家財賦,立刻從另一個角度接話,他袖中手指微動,似乎仍在默算文書上的數字:
“韓相老成謀國,所慮深遠,句句金石之言!然,臣掌財賦,統覽國用,所見或稍有不同。”
他先肯定了韓琦的擔憂,隨即話鋒一轉:“陛下,娘娘,臣觀此物,於軍旅邊事之大計,價值或遠勝於市井之利。
我朝北境、西北,苦寒之地,邊軍將士戍守堡寨,每至隆冬,取暖所需柴炭巨萬。采集艱難,運輸耗費更是驚人,沿途民夫苦不堪言,國庫為之虛耗。若以此物替代,其省下之巨額費用、所解放之運輸民力、乃至因此提升之士氣與戰力,實不可估量!”
他向前微踏一步,聲音提高,提出了一個極具戰略眼光的突破口:
“故臣愚見,或可暫不涉足民間柴市這潭深水,而專注於軍用之需。
一則可完美避開‘與民爭利’之嫌,
二則能最快、最直接地強軍固本!此乃揚長避短,以點破麵之上策!民間之利,或可暫緩圖之;強軍之機,卻刻不容緩!”
他將議題從危險的民生領域,巧妙地牽引至無人可以質疑的國防安全領域。
文彥博身為樞密使,掌管軍事,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立刻領會了曾公亮的深意,撚須緩聲道:
“明仲曾公亮字)此議,深得樞要!河北、陝西諸路,邊陲苦寒,烽燧戍堡,將士們冬夜苦寒尤甚。
若敕令河北、陝西諸路禁軍及沿邊戍軍,優先換裝此物與配套爐具,其利有三:
一則可極大緩解邊軍凍餒之苦,保士卒戰力;
二則此二路本就煤源豐富而木柴相對匱乏,就地取材,事半功倍;
三則,其地遠離汴京是非之地,柴薪行會勢力鞭長莫及,推行阻力最小。此正合《孫子兵法》所言‘避實擊虛’。
待軍中廣泛應用,見得大效,根基穩固之後,再徐圖民間推廣之法,則水到渠成矣。”
他將“以點破麵”的戰略具體化、地理化,選擇了最優的突破口。
一直仔細檢查爐灶、甚至用手指感受過爐溫的章惇,此刻聲音鏗鏘而起,帶著他一貫的銳利與務實:
“文相公籌劃得當!然既定策專供軍用,則規製、標準、安全,絕不可如民間般鬆散!
既知有畏潮、易碎、濁氣三弊,則必須以雷霆手段克之!
臣請奏:應立即於軍器監下,特設‘煤爐作’,專司此事。召集工匠,研製防潮之法、改良配方增強煤餅韌性、設計減震之運輸器具。
更需由樞密院行文,頒下嚴令:凡軍中使用此爐,營帳取暖,必須預留通風口,違此令者,以軍法論處,絕不姑息!非如此,不能取其大利而避其大害,更不能將此物真正轉化為可靠的戰力!”
他提出了具體的執行機構和平格的安全軍令,展現了極強的執行力。
呂惠卿沉吟片刻,接口道,他的思維更傾向於製度設計:
“子厚章惇字)兄所言極是,軍器監改製,勢在必行。然臣以為,全部官造,恐效率低下,亦易生弊。不若仿效茶鹽之法,行‘煤引’特許之製。
可允曹家等合規商戶,依朝廷定下的‘軍需法式’專供禁軍邊軍,朝廷則確保其銷路,並給予相應錢糧、稅收之利。
如此,朝廷未與民爭利,反是授民以利穩定的軍需訂單),強軍之目標亦可達成,豈不兩全?至於民間,可視其自願,願仿此規製者,朝廷可提供法式,但暫不強製,亦不承擔主責,如此,則非‘與民爭利’,乃‘與民便利’。”
他構思了一套官督商辦、以契約和利益為驅動的供應體係,再次巧妙避開了政治風險。
始終關注技術細節的蘇頌,立刻對“法式”二字表示高度讚同:
“呂學士所言‘法式’至關緊要!臣觀此爐,其孔洞之深淺、疏密、排布,乃至爐壁之厚薄,絕不可任由工匠憑經驗隨意打造。
必須由工部、軍器監牽頭,詳加測算實驗,定下最優之規製,刊印成圖譜、法式,嚴格頒行於所有承接軍需之作坊。如此,則出產之物規整劃一,效能最高,浪費最少,安全最有保障。”
馮京最後笑著總結,其考慮更為全麵:
“諸公之論,已極為周詳。然臣仍欲補充一點,即因地製宜。我大宋疆域萬裡,南北物產氣候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