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鋒鏑鏽蝕時：厭戰情緒指數
周鳴的目光掃過帳內諸將，最後落在地毯上那些散落的粟粒上，聲音低沉下去：
“鄢陵之勝，非憑空而來。乃我大晉兒郎以血肉堆砌！左翼沼澤，箭雨穿心；中軍帥帳，刀鋒舔血；汝水洪峰，與天爭命！”他抓起一把粟粒，又任由它們從指縫間沙沙流下，“將士思歸，父母倚閭！連番血戰，銳氣已折三成士氣模型評估）！強弩之末，難穿魯縞！”
“傷兵比例：現營中已逾兩成！戰力折損嚴重！”
“士卒思鄉厭戰情緒基於軍中信件抽檢、基層軍官反饋量化）：蔓延指數…七成70）！”
“若再驅疲敝之師，深入不毛，千裡遠征…嘩變、逃卒之風險，月增一成！至郢都城下，尚存戰意者，恐不足半數！”
炭筆在代表“晉軍”的區域畫出一條急速下滑的曲線，標注“厭戰指數70↑”。那下滑的箭頭，如同將士們眼中熄滅的光芒。
“殤宴”之算：十鐘換一粒
周鳴直起身，素帛上那冰冷的數據矩陣、斷裂的補給線、環伺的強敵、下滑的士氣曲線，構成一幅令人心悸的“滅楚代價圖”。他俯視著地毯上那些散落的粟粒，緩緩抬起腳，用靴底將其中一粒粟米，死死地碾入厚厚的地毯絨毛深處。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晉厲公和欒書，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石墜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此一粒楚粟，易得。然欲吞下整個楚國…”
他指向素帛上那觸目驚心的85、70、40、70…
“…需耗儘我大晉十年糧秣，流儘我大晉十萬兒郎之血，賭上我大晉社稷安危，更將招致虎狼環伺、基業傾覆之危！”
他停頓，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帳內那混合著酒肉與血腥的渾濁空氣全部吸入肺腑，再化作最後的判詞：
“吞楚一粒粟，耗晉十鐘黍！此非吉兆，實乃亡國之讖！臣，泣血力諫——班師！”
“班師”二字，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帥帳中炸響！
晉厲公臉上的亢奮瞬間凝固，化作錯愕與不甘。諸卿大夫麵麵相覷，有人驚駭於那冰冷的數據，有人則因狂熱被澆滅而麵露慍色。士燮閉目長歎，郤至等年輕將領則握緊了拳頭，眼中滿是不服。
欒書的臉色，在篝火映照下明暗不定。他盯著地毯上那粒被周鳴碾入絨毛、幾乎看不見的粟米，又死死盯著素帛上那些冰冷刺骨的數字。那85的補給線崩解概率，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野心。他精心策劃的滅楚宏圖，竟被這算籌構建的模型，拆解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篝火不安地跳躍著。
“先生…辛苦了。”良久，欒書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他站起身，走到周鳴麵前，臉上竟擠出一絲堪稱溫和的笑意。“先生神算，洞燭千裡，為我大晉社稷計，其心可嘉。”他伸出手，竟是要去扶周鳴的胳膊。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周鳴衣袖的瞬間，他的目光卻極其自然地掃過周鳴案幾上那張寫滿模型的素帛。他狀似無意地伸手，在素帛邊緣輕輕拂過，仿佛隻是拂去一點塵埃。寬大的錦袍袖口，極其隱秘地覆蓋了素帛的一角——那正是標注著“補給線斷裂概率85”和“厭戰指數70”的關鍵區域！
“此‘神筮’之象，關乎國運，需慎重供奉於宗廟，以待大王與諸卿細參。”欒書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手指微動，借著袖袍的遮掩，極其靈巧而迅速地將那張記載著核心參數的素帛一角向內卷起、折疊，然後順勢“扶”著周鳴的手臂，一同將那卷起的素帛“不經意”地帶離了案幾，悄然滑入自己寬大的袖籠之中！
“先生請回座歇息。”欒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轉身，麵向驚疑不定的晉厲公和諸卿，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成竹在胸的笑容，朗聲道：
“周先生筮得此象，雖有警示，然我大晉新勝，士氣如虹！楚王傷目，舉國震恐，此正天賜良機！些許艱難險阻，豈能阻我大晉虎狼之師？待我稍加參詳，或可於這‘凶’兆之中，尋得破局之‘吉’竅！明日再議！”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充滿了煽動性。那被篡改、被隱藏了關鍵參數的模型，如同一顆精心埋下的種子，將在未來的朝議中，被粉飾、被曲解，最終化作點燃新一輪戰火的“吉兆”。
周鳴默默坐回角落，指尖再次觸碰到案幾上那碟冰冷的、沾染著楚人血氣的粟米飯。他清晰地看到了欒書袖中那瞬間的細微動作，也聽懂了他話語中那冰冷的算計。他沒有言語，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帳內的喧囂與酒氣再次湧來，卻隻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寒意。
一粒粟米，靜靜地躺在他麵前的食碟邊緣，金黃的色澤在篝火下閃著冰冷的光。它既是這場“殤宴”的祭品，亦是那被野心與算力共同攪動、永無寧日的亂世縮影。滅楚？班師？答案早已在欒書藏入袖中的那一刻，被血色塗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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