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鏡下,渾濁的水滴放大,顯露出一個微小的世界:浮遊的藻類、蠕動的原生動物……突然,周鳴的目光凝固了!一些極其微小的、呈分叉尾狀的、近乎透明的活物在水中快速遊動!尾蚴!這是血吸蟲的感染性幼蟲!
“西沼水,有‘血蠱’之蚴!”周鳴沉聲道。
他又刮取草灘濕泥,置於清水稀釋。透鏡下,更多的尾蚴顯現,甚至能看到一些吸附在水草或泥沙顆粒上。
接著是病死牛隻的肝臟切片由膽大的弟子在周鳴指導下剖取)。透鏡下,肝組織內赫然可見大量糾纏的、細長如線的成蟲!蟲體吸盤清晰可見,周圍組織壞死、纖維化!血吸蟲成蟲!
最後是重病患者便溺物中的膿血粘液。經過特殊沉澱處理後,透鏡下,大量黃褐色、卵圓形、一端帶有小刺的蟲卵密密麻麻,觸目驚心!血吸蟲卵!
線索如同斷裂的珠鏈,在透鏡下被一一串聯:蟲卵隨患者或病牛糞便排入沼澤溪流→在水中孵化成毛蚴→毛蚴鑽入特定種類的水中螺螄釘螺)體內發育→在螺體內大量繁殖成尾蚴→尾蚴逸出螺體,在水中遊動→人或牛赤足涉水,尾蚴穿透皮膚侵入體內→在體內發育為成蟲,寄生於腸係膜靜脈或肝門靜脈→成蟲產卵,蟲卵沉積於肝臟腸道,引起肉芽腫、纖維化、腹水、便血……最終導致死亡!
一條冰冷、殘酷、卻無比清晰的傳播鎖鏈——“水牛或人)釘螺血蠱”循環,在周鳴的眼前和腦中,豁然貫通!西沼邊草灘,正是釘螺大量孳生、病牛頻繁涉水排便、人群又常去放牧或捕撈的“瘟神巢穴”!
“頒令!”周鳴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響徹在死氣沉沉的蒼梧邑。
兩塊巨大的木牌被豎立在邑中要道,上麵用朱砂書寫著周鳴親自擬定的、簡潔卻蘊含殺伐之氣的律令:
《沸食令》
1.凡魚、蝦、蟹、蚌、螺、菱、藕、荸薺等一切出自澤沼溪河之物,必以沸水滾煮一刻15分鐘)以上,方可入口!生膾、生醃,永禁!
2.所有飲用之水,必煮沸放涼!禁飲生水!
3.違者,以“飼瘟資敵”論,鞭二十,罰粟三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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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沼禁》
1.凡有釘螺特征:小指大小,螺塔尖聳,螺殼縱肋明顯,多棲於水草豐茂之沼岸、溪灘)孳生之澤沼、溪流、水田,立為“瘟瘴死地”!插標立界,嚴禁人畜涉足!違者,鞭三十,罰作苦役!
2.病牛,即刻隔離深埋!健牛,亦不得再驅入禁地放牧!
3.疫區水田,今歲棄耕!由官府另撥旱地補種!
兩道法令,如同兩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軒然大波!
“沸水?煮魚煮蝦也就罷了,喝水也要煮?哪來那麼多柴火!”一個老婦人抱著陶罐哭喊。
“禁沼?西沼不能去,牛吃什麼?田裡的水怎麼排?這是要絕我們的生路啊!”失去病牛的農人捶胸頓足。
“釘螺?那玩意兒我們祖輩都撈了吃,也沒見怎樣!”有人指著禁令嗤之以鼻。
彭鹹老巫祝更是怒不可遏,他衝到周鳴麵前,法杖直指:“周鳴!你斷我雩祭,已是褻瀆神靈!如今又頒此荒誕禁令,斷絕鄉民生計!那釘螺生於水澤,乃龍宮兵將所化,豈是你能禁絕?沸水殺生,更是有違天和!此令必遭天譴!瘟神之怒,必將百倍降於蒼梧!”
周鳴冷冷地看著他,隻回了一句:“巫祝欲以身試‘沸食’‘遠沼’之效乎?可飲一瓢西沼生水,食一碟東溪生螺,入西沼草灘行儺舞三日。若安然無恙,周某即刻焚毀禁令,向巫祝叩首謝罪!”
彭鹹老臉漲紅,嘴唇哆嗦,看著周鳴那冰冷洞徹的眼神,再瞥一眼遠處病坊裡抬出的新屍體,握著法杖的手終究無力地垂了下來。
在楚王特派軍士的強力彈壓和周鳴弟子們不厭其煩的宣講結合透鏡下那可怕的蟲蚴、蟲卵實物展示)下,《沸食令》和《遠沼禁》被艱難地推行開來。
邑中的柴薪價格飛漲,家家戶戶的灶膛日夜不熄,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和草木灰的味道。水塘邊、溪流旁,釘螺被大量撿拾、集中焚燒深埋。插著“瘟瘴死地”木標的西沼,成了真正的禁區,曾經的水草豐美之地,如今一片死寂。
起初,死亡的數字並未立刻下降,仍有零星新發病例潛伏期未過)。反對和怨言甚囂塵上。然而,十數日過去,當最後一批潛伏期內的患者或死去或進入穩定期後,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擺在了所有人麵前:再無新增病例出現!
那些嚴格遵守禁令、飲用沸水、絕不碰生冷澤物、遠離禁地的人,即便身處疫區中心,也安然無恙!而那些心存僥幸,偷偷撈食了未煮透的河蚌或飲了生水的人,很快便出現了熟悉的發熱、紅疹……
鐵一般的事實,比任何儺舞和咒語都更有說服力。恐慌和怨言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那兩道冰冷禁令的敬畏。病坊裡不再有新的呻吟加入,隻有康複者的虛弱咳嗽和日漸增多的生氣。
一日,邑東頭,一個剛剛痛失幼子的老嫗,看到自己僅存的小孫子正偷偷從溪邊撈起幾隻釘螺把玩。她如同被蠍子蜇了一般,猛地衝過去,一巴掌打掉孫子手中的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孩子的手腕,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嚴厲,嘶聲喊道:
“吐出來!快吐出來!你這作死的孽障!忘了你弟弟怎麼沒的嗎?!病從口入!禍由水生!周先生的沸水令,是保命的鐵律!那水裡的東西,那螺裡的東西,是吃人的血蠱!沾不得!吃不得!記到骨頭裡去——!”
“病從口入,禍由水生……”這句夾雜著血淚教訓和樸素認知的嘶喊,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蒼梧,傳遍了飽受血吸蟲肆虐的楚南大地。它取代了虛無縹緲的“瘟神作祟”,成為了根植於這片澤國子民靈魂深處最本能的生存警語。
彭鹹老巫祝默默地收拾起他綴滿羽毛獸牙的法衣和纏繞蛇屍的法杖。他最後一次望向邑東倉廩的方向,那裡曾經是死亡的巢穴,如今卻漸漸有了生機。他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帶著無儘落寞的歎息。他佝僂著背,蹣跚地走回他那間供奉著無數神隻的木屋,輕輕關上了門。門外,陽光下,一口巨大的陶釜正架在火上,裡麵的水翻滾沸騰,發出沉悶而充滿生機的咕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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