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冬雪初霽,西市的琉璃窗上凝著冰花,映出街麵往來的車馬。彙通號票號的夥計周小五正用細布擦拭櫃台,忽然發現昨日收的幾張飛錢有些異樣——票麵上的密押雖無錯漏,卻在桑皮紙邊緣透出淡淡的朱砂印,像是疊過另一張蓋著官印的文書。他剛要喚掌班來看,門外的銅鈴突然急促地響起,進來的是個麵色焦灼的江南商人,懷裡揣著的地契邊角已被攥得發皺。
“周小哥,幫我兌五十貫現銀,要快!”商人聲音發顫,地契上的“蘇州織造局”朱印格外刺眼,“我在吳縣的二十畝桑田,被人用‘活典’的法子騙走了!那夥人說隻要三個月不贖,田就歸他們,可現在連人影都找不著了!”
周小五接過地契細看,隻見背麵用小字寫著“月息三分”,下麵蓋著個模糊的“官牙”印鑒——這是官府嚴令禁止的高利貸典地。他心裡咯噔一下,想起前幾日掌班說的,近來江南的“典地飛錢”突然多了三成,當時隻當是商路興旺,如今看來怕是另有隱情。
此時的東宮書房,李瑁正對著係統生成的《土地異動圖譜》凝神。圖譜上,江南道的蘇州、湖州等地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每個紅點都代表一處異常土地交易。係統的批注觸目驚心:“蘇州近三月新增‘活典’地契七百三十份,其中六成涉及官府中人;湖州富商王元寶通過‘假賬典地’兼並良田千畝,佃農流離失所者已達三百餘戶。”
他指尖劃過圖譜上的“官商勾結”標注,腦海中隨即浮現出更細致的鏈條:蘇州通判張全與當地糧商合謀,利用漕運之便虛報災荒,低價強購災民土地;湖州刺史李嵩則通過“改冊”手段,將公田劃入私產,再以“典地”名義轉賣給波斯商隊,從中牟利。這些名字,上個月還在《便民策》的“能吏榜”上留過名。
“傳大理寺卿嚴挺之即刻入宮。”李瑁的聲音帶著寒意。內侍應聲而去時,他翻開另一卷《民風監測錄》,上麵記載著各地的奢靡之風:長安西市的波斯商棧推出“夜宴套餐”,一席耗費百貫,竟需提前半月預訂;洛陽的富家子弟以“鬥香”為樂,將西域的龍涎香與嶺南的沉香混著焚燒,一夜間燒掉十斤香料;更有甚者,江南的絲綢鋪開始用金線織襪子,一雙便值五匹絹,卻仍被搶購一空。
“這些事,上個月的市井報還當成奇聞來寫。”李瑁捏著竹簡的手指微微發白。錄中最讓他憂心的是段記載:“太學有生員效仿胡商,以‘博弈’為戲,賭資竟達千貫,輸者願以功名抵押。”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棋盤,棋子一半是開元通寶,一半是波斯銀幣。
嚴挺之踏著殘雪入宮時,懷裡揣著剛審結的案子卷宗。他掀開最上麵的紙,露出一幅《典地陷阱圖》,上麵用不同顏色標注著誘騙農民的手段:“虛高估價”“隱息計息”“強立契約”,每種手段旁都附著受害者的供詞,字跡潦草,顯然是情急之下所書。
“殿下,這是蘇州查獲的‘活典’契約。”嚴挺之指著其中一份,“您看這行小字,‘逾期不贖,田宅歸典主,子孫不得爭’,竟是用米湯寫的,乾了便看不見,到了官府又能顯形,手段之詭譎,怕是有高人指點。”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屬下拷問那幾個‘官牙’,供出背後有戶部主事牽涉其中,說‘典地費錢’能讓國庫‘隱性增收’。”
李瑁將土地圖譜推到他麵前:“係統提示,江南的土地兼並已形成‘蝴蝶效應’——失地農民湧入城市,導致長安、洛陽的流民增多;而良田被富商囤積,又讓糧價隱隱上漲,上個月的粳米價已比往常高了五分。若不遏製,明年春耕怕是要出亂子。”
正說著,鴻臚寺少卿鄭譯匆匆進來,手裡拿著一卷西域來的文書。“殿下,大食商人送來的‘市舶司租約’有問題。”他指著其中一條,“他們要求在廣州港‘永租’十裡地,說是‘仿照長安西市’,可後麵藏著小字,說租地內‘不遵唐律,隻依大食法’。”
李瑁接過租約,見紙頁邊緣蓋著嶺南節度使的騎縫章,顯然已默許。係統的警示立刻彈出:“外來勢力借‘貿易區’滲透,廣州港已有三成商鋪由胡商控股,其中半數不向官府登記賬簿。建議:即刻收回‘永租權’,重申‘凡在唐土,皆遵唐律’。”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樊川村學聽到的話,有個胡商的孩子說“父親說大唐的規矩太多,不如大食自在”。當時隻當是童言無忌,如今看來,外來文化的衝擊已悄然滲透,連孩童都受了影響。
暮色降臨時,李瑁微服來到長安的平康坊。往日裡弦歌不絕的酒肆,今日卻格外喧鬨。幾個富家子弟正圍著個波斯舞姬,用金錠打賞,笑鬨聲蓋過了樂師的演奏。舞姬的裙擺上繡著“不尊禮法”的字樣,是用金線暗繡的,不細看難以察覺。
“聽說了嗎?城東的王員外,把祖宅賣了換波斯琉璃,就為了擺宴席時好看。”一個公子哥晃著酒壺說道,壺身上的纏枝紋裡藏著“及時行樂”的小字。旁邊的人附和道:“人生在世,不就圖個快活?孔夫子的書哪有胡旋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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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走進隔壁的茶館,見幾個書生正爭論《萬國經義合編》。穿綠袍的書生拍著桌子:“什麼‘道法自然’?我看不如大食的‘現世享樂’實在!你看那波斯商人,娶四個妻子,住琉璃房子,這才是福氣!”他的話引來了一陣哄笑,隻有角落裡一個老秀才搖頭歎息,手裡的《論語》被捏得卷了邊。
離開平康坊時,雪又下了起來。李瑁望著街對麵的“勸學所”,窗紙上映出孩子們讀書的影子,其中卻有兩個孩子在偷偷畫胡商的駱駝,把課本上的“仁義禮智信”塗改成了“金銀珠寶香”。
回到東宮,李瑁連夜召集群臣議事。燭火下,他將土地圖譜、市舶司租約、民風監測錄一一鋪開:“諸位請看,江南的土地兼並如潰堤之蟻,嶺南的外來滲透似藏刃之鞘,而長安的奢靡之風若燎原之火。三者若交織,盛世便會成泡影!”
他指著圖譜上的紅點:“明日起,大理寺與戶部聯合巡查江南,凡‘活典’地契一律作廢,強占的土地歸還農民,涉案官員不論品級,一律嚴懲。嚴卿,你帶三百精騎去,就用這‘典地陷阱圖’做憑證。”
嚴挺之躬身領命:“屬下請奏,帶彙通號的賬房同去。那些‘典地飛錢’的密押,隻有他們能辨認,定能揪出幕後的銀錢鏈條。”
李瑁又轉向鄭譯:“你去廣州港,收回永租權,重訂租約,明寫‘凡在唐土,刑賞、婚喪、交易皆依唐律’。告訴胡商,要做生意,我們歡迎;想搞特殊,絕不允許。”他頓了頓,補充道,“讓百草穀的蘇穀主配合你,嶺南的瘴氣快起來了,正好借此機會讓醫官們去義診,收攏民心。”
最後,他看向禮部尚書:“速編《民風糾弊策》,在各州學宮宣講,把‘奢靡亡國’的典故編成戲文,讓教坊司在市集上演。告訴百姓,開放不是放縱,融合不是失根,忘了本,再繁華也立不住腳。”
散朝時,天已微亮。李瑁站在丹陛上,望著初升的朝陽染紅宮牆。係統的提示再次浮現:“危機預警等級從‘潛在’降至‘可控’,但需持續監測。建議:推行‘均田新策’,限製個人占田上限;設‘市舶司專審’,嚴查涉外契約;立‘民風榜’,褒獎節儉孝悌者。”
他想起昨日在茶館聽到的老秀才的話:“水太清則無魚,可水太濁了,魚也要死。”大唐的繁榮,就像這冬雪後的江河,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既要容得下百川彙入,也要守得住河床根基,才能奔流不息。
回到東宮,李瑁提筆寫下《守本策》:“商者,流通之本,不可禁;但兼並土地,傷農本,不可縱。外者,交流之益,不可拒;但違我法度,亂我根,不可容。民者,社稷之基,不可欺;但奢靡失德,喪民心,不可不糾。”
寫完最後一字,窗外的雪已停。陽光透過冰花,在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大唐此刻的景象——繁華之下,隱憂暗藏,卻也因這份清醒的認知,有了撥雲見日的底氣。李瑁知道,治理天下從來不是一勞永逸的事,就像農夫要時時除草,工匠要日日打磨,唯有常懷敬畏,常思不足,才能讓這片土地上的繁榮,真正紮下深根,抵禦風雨。
遠處的西市已響起開市的鐘聲,彙通號的夥計們正在更換門板,新的告示上寫著“嚴禁典地飛錢,違者嚴懲”,朱砂印在雪光中透著決絕。李瑁握緊手中的《守本策》,目光望向江南的方向,那裡的土地上,即將迎來一場滌蕩塵埃的風暴,而這場風暴,終將讓大唐的根基,更加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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