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晨霧還未散儘,政事堂的燭火已燃了一個時辰。李瑁推開雕花木門時,正撞見戶部尚書裴寬將一卷賬冊重重拍在案上,竹製的算籌撒了滿地,在青磚上彈跳出細碎的脆響。
“江南鹽稅虧空三成,各州府都說‘鹽引舊製難改’,這不是明擺著跟新政唱反調嗎?”裴寬的山羊胡抖得厲害,指縫間夾著的鹽引殘角泛著潮黴,“上個月巡查使查到蘇州鹽商私囤海鹽,按新律該罰沒家產,結果當地刺史愣是拖著不辦,說什麼‘商賈為地方納稅,不宜重罰’——這分明是拿朝廷法度當擦屁股紙!”
李瑁彎腰拾起一根算籌,竹麵上刻著的“均平”二字已被摩挲得發亮。這是去年推行“鹽鐵專營改良策”時,他親手給各地主官刻的信物,如今倒成了某些人陽奉陰違的佐證。他想起昨日係統彈出的提示:“守舊派官員聯合地方豪強,對鹽稅改革抵觸率上升至四成,需警惕係統性阻撓。”
“裴尚書稍安。”他將算籌放回案上,目光掃過牆上的《大唐鹽道分布圖》,江南的鹽場標記旁已被人用朱筆圈了七個圈,“蘇州刺史王承業,是前宰相李林甫的門生吧?”
裴寬一怔:“殿下記得真切。那王承業仗著有禦史台的人撐腰,上月還上了道奏折,說新政‘擾民生、亂商賈’,懇請陛下恢複舊製。”
李瑁指尖在蘇州的位置敲了敲,那裡的鹽稅曾占江南總額的三成,如今卻成了最大的窟窿。他忽然想起上元節時,蘇州鹽商送來的那船“貢鹽”,晶瑩剔透的鹽粒裡混著細小的銀箔——那不是貢品,是試探,是守舊派扔來的問路石。
“去把大理寺的卷宗取來。”他對侍立一旁的書吏道,“尤其是開元二十五年那樁‘江都鹽案’,王承業當時是江都縣尉,卷宗裡該有他的簽押。”
書吏應聲而去時,政事堂外傳來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吏部侍郎楊國忠搖著折扇進來,孔雀綠的扇麵上繡著金線牡丹,與他身上的緋色官袍湊在一起,活像戲台上的花臉。“喲,榮王殿下也在?正好,這是各州府舉薦的官員名單,您給過過目。”他將名冊遞過來,指腹在“荊州刺史”一欄反複摩挲,“前幾日張相國還說,荊州缺個能吏,下官看這個李嵩就不錯,出身五姓七家,辦事穩重。”
李瑁翻開名冊,李嵩的履曆寫得天花亂墜,卻在“政績”一欄含糊其辭。係統適時彈出注解:“李嵩,清河崔氏女婿,曾阻撓嶺南新稻種推廣,與王承業過從甚密。”他忽然笑了,抬眼時正撞上楊國忠躲閃的目光——這哪裡是舉薦官員,分明是守舊派想在荊州安插眼線,那裡可是連接南北的漕運樞紐。
“李嵩?”他將名冊往案上一放,墨汁濺在“穩重”二字上,暈成一團黑,“去年荊州大水,他作為糧官,私吞了三成賑災糧,這事吏部查過嗎?”
楊國忠的折扇“啪”地合上,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殿、殿下聽誰說的?那都是謠言!”
“是不是謠言,查一查便知。”李瑁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晃了晃,“裴尚書,你即刻派巡查使去荊州,帶上糧冊與戶籍,核對去年的賑災糧去向。順便告訴王承業,三日內若不把蘇州鹽案的卷宗送到長安,我親自去蘇州‘請教’他的舊製。”
楊國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李瑁淩厲的眼神盯在原地。他這才想起,眼前的榮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困在壽王府裡的閒散王爺,平叛時斬將奪旗的狠勁,此刻正藏在溫和的笑意裡,像出鞘的刀,冷得人脊背發寒。
晌午的日頭曬得青石路麵發燙,李瑁帶著親衛直奔西市的“聚賢茶肆”。老周正給一個穿圓領袍的漢子算賬,那人袖口繡著半片荷葉——是江南來的漕幫頭目。見李瑁進來,漢子連忙起身行禮,腰間的銅佩叮當作響。
“殿下,江南的漕幫兄弟們說了,隻要您一句話,那王承業的鹽船休想過長江。”漢子往茶碗裡倒了半碗烈酒,“上個月他扣了咱們三船救濟糧,說是‘鹽商要貨緊’,那些糧本是要給洪澤湖災民的!”
李瑁接過他遞來的賬冊,上麵記著王承業與十三個鹽商的往來賬目,數字旁畫著歪歪扭扭的鹽倉標記。他忽然想起係統地圖上,洪澤湖沿岸的流民標記比上月多了二十七個,當時隻當是天災,如今看來,是人禍。
“漕幫的船,從今日起改走運河支線。”他在賬冊上圈出三個鹽倉的位置,“告訴兄弟們,見到掛著‘蘇’字旗的鹽船,不必攔,隻需記下船工的模樣,還有裝卸貨物的時辰。”
漢子愣了愣:“殿下這是……”
“守舊派想拿鹽稅卡新政的脖子,我便讓他們的鹽賣不出去。”李瑁指尖點在賬冊的最後一頁,那裡記著王承業給京城某位“大人”的孝敬,數目足以買下半個蘇州城,“三日後,我要讓長安的百姓都知道,是誰在拿著災民的救命糧,養肥自己的腰包。”
茶肆外忽然傳來喧嘩,是大理寺的人押著個戴枷的漢子經過。李瑁瞥了一眼,那漢子竟是前幾日彈劾新政的禦史台主事,此刻發髻散亂,官袍上沾著泥汙。押送的獄卒低聲議論:“聽說查出來他收了鹽商的銀子,光金鋌就藏了二十錠在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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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端來一碗新沏的茶,壓低聲音道:“殿下,禦史台的張禦史昨夜還在酒樓說您的壞話,說您‘結黨營私,動搖國本’。”
李瑁端起茶碗,看著茶葉在水裡浮浮沉沉:“他說的‘黨’,是江南的災民,還是長安的百姓?他說的‘本’,是朝廷的法度,還是鹽商的錢袋?”
話音剛落,茶肆外又響起馬蹄聲。鴻臚寺卿鄭虔勒住馬韁,手裡舉著一卷黃綢:“殿下,陛下有旨,召您即刻入宮!”
大明宮的紫宸殿裡,玄宗正盯著案上的奏折,臉色比殿角的青銅鼎還要沉。見李瑁進來,他將奏折往前一推,封皮上的“彈劾榮王李瑁”六個字刺得人眼睛疼。
“你自己看吧。”玄宗的聲音裡帶著疲憊,“說你利用巡查使打壓異己,說你勾結漕幫壟斷水運,還說……你私藏兵器,意圖不軌。”
李瑁拿起奏折,署名處赫然是張禦史與王承業聯名,後麵跟著十七個官員的朱印,都是些靠著門第世襲的勳貴子弟。他忽然笑出聲:“陛下,臣倒想問問,臣打壓的‘異己’,是不是私吞賑災糧的蛀蟲?臣勾結的‘漕幫’,是不是幫災民運糧的船工?至於私藏兵器——”他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案上,“臣的兵器,從來都掛在明處,不像某些人,把刀藏在鹽倉裡,藏在奏折後。”
玄宗看著他坦蕩的眼神,忽然歎了口氣:“朕知道你難。那些老臣,有的是跟著朕打天下的,有的是世家大族的根,動他們,就像拔長安城裡的老槐樹,稍不留意就會塌了半邊天。”
“棵老槐樹若是生了蟲,不除,整座長安城都會被蛀空。”李瑁從袖中取出漕幫的賬冊與大理寺的卷宗,“陛下看看這個,王承業一年貪墨的鹽稅,夠給邊關將士發半年軍餉;張禦史收的金鋌,能買三百畝良田。這些人,頂著朝廷的官帽,吸著百姓的血,卻說臣‘動搖國本’——他們才是大唐的蛀蟲!”
玄宗一頁頁翻著賬冊,手指捏得發白。當看到洪澤湖災民的名冊時,他猛地將賬冊拍在案上,龍案上的鎮紙都震倒了:“查!給朕往死裡查!管他什麼世家勳貴,誰敢擋新政,誰就是朕的敵人!”
三日後的早朝,成了長安城裡最大的風暴。李瑁站在丹墀下,看著大理寺卿嚴挺之宣讀王承業的罪證,每念一句,階下的官員就矮一分。當讀到“私囤海鹽二十萬石,致洪澤湖災民餓死三百餘人”時,玄宗將玉璽重重蓋在詔書上,聲音響徹大殿:“王承業抄家問斬,家產充作賑災糧!所有聯名彈劾者,一律停職查辦!”
楊國忠等人嚇得麵如土色,想求情,卻被李瑁投來的目光堵了回去。那目光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像平叛時他站在城樓上的模樣,身後是萬千將士,身前是朗朗乾坤。
退朝時,裴寬追上李瑁,手裡拿著新擬的鹽稅章程:“殿下,江南的鹽商聽說王承業倒了,都派人來求見,說願意按新律納稅。還有……”他壓低聲音,“吏部的楊國忠,剛才在偏殿求見陛下,說願意交出所有門生故吏的名單。”
李瑁望著宮牆外的長安城,朱雀大街上,漕幫的船正揚起新的風帆,載著江南的新米駛向碼頭。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守舊派的根基盤根錯節,就像長安城裡的老槐樹,要想除儘蟲患,還得慢慢修剪,細細清理。
“告訴鹽商,納稅可以,但必須先把去年欠的鹽稅補上,還要捐出三成利潤建惠民倉。”他接過章程,在末尾添了一句,“至於楊國忠——”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讓他把李嵩私吞賑災糧的證據交出來,否則,連他一起查。”
夕陽西下時,李瑁再次登上皇城的角樓。遠處的漕運碼頭,新的鹽船正有序裝卸,船頭插著的“均平”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係統的提示音適時響起:“守舊派勢力受挫,新政推行阻力下降,民心指數上升。”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信,是洪澤湖的災民托漕幫帶來的,用糙米漿糊在布上寫著:“鹽船來了,糧也來了,多謝殿下。”字跡歪歪扭扭,卻比任何奏折都更有分量。
角樓下傳來腳步聲,是鄭虔帶著幾個外國使者上來。大食商人伊德裡斯捧著新的貿易契約,笑著說:“殿下,如今大唐的商路更通暢了,我們的香料,三天就能從廣州運到長安。”
李瑁看著契約上“公平交易,依法納稅”八個字,忽然明白,所謂的新朝局,從來不是靠權力壓出來的,而是靠民心撐起來的。就像這長安城的老槐樹,隻要根紮在百姓的土壤裡,再大的風雨,也吹不倒。
夜色漸濃,宮燈次第亮起,照亮了丹墀上的石階,也照亮了遠方的漕運碼頭。李瑁知道,前路依舊會有暗流,但隻要他掌好舵,讓新政的船帆始終朝著民生的方向,大唐這艘巨輪,就一定能在曆史的長河裡,行得更穩,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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