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梧桐葉剛染上秋意,西市旁的校場已被收拾得煥然一新。原本用於操練禁軍的空地上,臨時搭起了八座彩棚,棚前懸掛著各大門派的旗幟——少林的卍字旗、武當的太極圖、峨眉的倚天劍幡……連嶺南五毒教的蛇旗與漠北鷹愁澗的蒼鷹旗都並排而立,風過時獵獵作響,竟無半分違和。
沈青玄站在觀禮台東側,看著丐幫弟子正將最後一麵“江湖聯盟”的杏黃旗插在校場中央,忍不住回頭望向身後的朱漆看台。李瑁今日換了身玄色勁裝,腰間未懸玉佩,隻係著條素色絛帶,正與幾位老掌門說話。昨日商隊送來的蜀錦被裁成帷幕,將看台圍得嚴嚴實實,陽光透過錦緞上的纏枝紋,在他肩頭投下細碎的金斑。
“沈先生,各路人馬都到得差不多了。”錢通踩著梯子往彩棚上掛燈籠,粗布短打外罩著件新做的坎肩,上麵還繡著丐幫的蓮花標記,“連西域的昆侖奴都來了三個,說是要見識見識中原武學。”他低頭朝校場角落努努嘴,三個卷發高鼻的漢子正圍著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手指比劃著想要買些什麼。
沈青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那小販竟是上個月在淮水遇襲的商隊夥計,左臂的傷疤還隱約可見,此刻卻麻利地給昆侖奴遞過糖葫蘆,嘴裡念叨著剛學的幾句胡話:“甜……好吃……”
校場西側的兵器架前,幾個年輕弟子正圍著柄玄鐵重劍爭執。那是黑風寨寨主昨日送來的賀禮,劍身上還沾著未打磨乾淨的鏽跡,卻引得武當與少林的弟子爭論不休——武當弟子說該用太極劍法卸其勢,少林弟子偏要以硬功直撼其鋒。
“都彆爭了。”清玄道長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手裡的拂塵輕輕一掃,卷住重劍劍柄往旁一帶,看似輕描淡寫,那柄數十斤重的鐵劍竟如羽毛般被提在半空,“武學之道,在變不在執。”他手腕翻轉,劍身在陽光下劃出道圓弧,“就像你們沈先生管商隊,南路走漕運,北路走駝隊,難道因為漕運快,就丟了駝隊不成?”
弟子們麵麵相覷,忽然有人拍手笑道:“道長是說,黑風寨的劍法剛猛,咱們的功夫靈動,原是各有各的用處?”
清玄道長撫須而笑,目光卻投向觀禮台。李瑁正朝他頷首,指尖在身前虛虛畫了個圓——那是昨日商議商路時,他用來比喻“互利互惠”的手勢。
辰時三刻,銅鑼聲響徹校場。李瑁從看台起身,玄色勁裝在風裡微微揚起,倒比尋常公子哥多了幾分利落。“今日聚在此地,不為爭強,隻為切磋。”他聲音不高,卻透過層層人群傳到每個人耳中,“就像咱們的商路,你帶你的皮毛,我運我的茶葉,走著走著,路就寬了。”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哄笑。有認識他的老江湖喊道:“王爺說得是!上個月我從嶺南帶回來的荔枝,多虧了唐門的暗器手法保鮮,到長安還水靈著呢!”
笑聲未落,一道紅影已掠上校場中央的擂台。峨眉派的弟子蘇婉兒手持長劍,裙裾上的金線繡成的峨眉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小女子獻醜了。”她手腕輕轉,劍尖在青石地上劃出朵蓮花,“這是家師新創的‘流雲劍法’,融入了幾分蜀地商隊避瘴氣的步法,還請各位指教。”
劍光如練,時而如蜀道棧道般曲折迂回,時而如嘉陵江水般奔湧直下。沈青玄看得仔細,那避開“瘴氣”的步法,分明與五毒教送的解藥圖譜上的經絡走向暗合——想來是蘇婉兒將商隊帶回的圖譜與本門劍法相融,才有了這般新意。
“好!”喝彩聲中,個黃衣少年縱身躍上擂台,腰間的玉佩叮咚作響,原是唐門少莊主唐煜。他手裡沒拿暗器,反倒捧著個錦盒:“蘇姑娘劍法精妙,在下也獻個新玩意兒。”盒中鋪著層鬆江藥棉,放著十幾枚寸許長的銀針,“這是用嶺南的瘴氣解藥泡過的針,尋常暗器傷敵,這針卻能救人——就像咱們商隊,既帶綢緞,也帶藥材。”
他手腕輕抖,銀針如流星般射向場邊的靶心,卻在離靶三寸處忽然轉彎,齊齊落在靶旁的水盆裡,激起的水花竟連成朵蓮花形狀。蘇婉兒臉頰微紅,收劍回禮:“唐公子將暗器手法化作救人術,才是真功夫。”
兩人下場時,校場東側忽然傳來驚呼。三個昆侖奴不知何時站上了臨時搭起的石墩,為首的漢子解開腰間的銅鈴,赤裸的臂膀上露出盤虯似的肌肉。他一聲低喝,銅鈴在掌心旋轉如飛,竟帶著破空之聲直取對麵的少林武僧。
那武僧正是去年在隴右道修橋時斷了肋骨的慧能,此刻卻不慌不忙,雙手合十如捧蓮花,銅鈴撞在他掌心,竟如泥牛入海般沒了聲息。“阿彌陀佛。”慧能微微一笑,掌心攤開,三枚銅鈴已變成了三朵銅蓮花,“施主的力氣,原是能做這般精細活計。”
昆侖奴愣了半晌,忽然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拱手,黝黑的臉上露出憨笑。錢通在台下看得直樂:“這要是讓打造兵器的張鐵匠見了,保準拉他去打農具——那力氣,打出來的鋤頭準能深耕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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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日頭漸烈,校場中央的擂台卻越發熱鬨。有丐幫弟子將討飯的竹杖舞得虎虎生風,說是融入了挑擔走鏢的穩勁;有西域商人用轉經筒般的兵器拆解劍法,說這是從商隊駝鈴的節奏裡悟出來的;連五毒教的聖女都帶著蛇笛上台,笛聲與掌風相和,竟讓素來剛猛的少林拳法也添了幾分柔韌。
“輪到咱們了?”李瑁忽然拍了拍沈青玄的肩,玄色勁裝的袖口沾著些草屑,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校場邊,“聽說錢長老最近新創了套‘算盤拳’?”
錢通正蹲在地上數銅板——那是剛才押注贏來的,聞言猛地跳起,坎肩上的蓮花繡紋差點被扯歪:“王爺取笑我!不過是給商隊算賬時,覺得算盤珠子的進退,倒像拳法裡的虛實轉換……”
話未說完,一道灰影已落在擂台中央。原是江南織造的護院頭領,靴底的玉蘭花繡紋在陽光下格外刺眼。“李某既主辦盛會,何不親自下場?”他手裡轉著柄折扇,扇骨上還刻著“錦繡江南”四字,“在下願領教王爺高招。”
沈青玄心頭一緊。這人正是上月栽贓黑風寨的主使,雖已被查實收押,卻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他剛要示意護衛,卻見李瑁已緩步走上擂台。
“閣下想學商路,還是學拳法?”李瑁站定未動,玄色衣擺在風裡輕輕起伏,“若是學商路,我可以教你如何讓江南的綢緞走得更遠;若是論拳法……”他忽然抬手,食中二指並攏,在身前虛點三下,“你靴底的繡線,是用蜀錦的殘料染的吧?這般偷工減料,難怪站不穩。”
話音未落,那護院忽然踉蹌了一下。眾人這才看清,他左腳的靴子竟不知何時鬆了線,繡著的玉蘭花歪斜欲墜——原是李瑁剛才那三指點出的氣勁,看似隨意,卻精準地挑斷了靴底的三道絲線。
護院又驚又怒,折扇“唰”地展開,直取李瑁麵門。扇風淩厲,竟帶著幾分西域彎刀的路數,想來是偷學了商隊裡胡商的刀法。李瑁不閃不避,隻將手腕輕輕一轉,仿佛在沙盤上規劃商路般,指尖順著扇骨的紋路遊走。
“這是昆侖派的‘踏雪步’?”
“不對,手腕翻轉像武當的太極!”
“快看他腳下,那不是丐幫的‘蓮花樁’嗎?”
觀禮台上的掌門們越看越心驚。李瑁的招式看似雜亂,卻處處透著各家武學的影子,就像他將各派商路連綴成網一般,將少林的剛、武當的柔、昆侖的迅、丐幫的穩融於一體。那護院的折扇明明招招狠辣,卻總被他輕描淡寫地引向空處,就像湍急的水流撞上精心設計的漕運閘門,隻能順著既定的水道乖乖流淌。
“停!”護院忽然收扇後退,額上的冷汗浸濕了鬢角,“你這不是功夫,是……是商道!”
李瑁微微一笑,走下擂台時順手拾起片飄落的梧桐葉:“武學如商路,有人善開山,有人善架橋,何必非要分個高下?”他將樹葉遞給那護院,“江南的綢緞好,但若能學蜀錦的染色技法,豈不更好?就像你的扇子,若添幾分峨眉的靈動,便不會這般滯澀了。”
護院捧著樹葉愣在原地,忽然朝著李瑁的背影深深一揖。
暮色降臨時,盛會已近尾聲。各門派的弟子們仍在校場一角切磋,原本涇渭分明的陣營早已打散——少林弟子教丐幫小童紮馬步,五毒教聖女正給武當道長看新采的毒草圖譜,連那三個昆侖奴都學著中原人的樣子,用銅鈴敲起了《商路謠》的調子。
沈青玄看著李瑁正與清玄道長比劃著什麼,兩人手裡都捏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些奇怪的圖案——仔細看去,竟是將武學招式與商路地圖疊在了一起。
“沈先生,你看這個!”錢通興衝衝地跑過來,手裡舉著張紙,上麵是各門派共同簽下的約書,“以後每季度開次武學交流會,就像商隊對賬一樣,哪家有了新招式,哪家悟了新道理,都記下來互相傳看!”
紙上的墨跡未乾,最末一行是李瑁剛寫的字:“商路通四海,武心照九州。”筆鋒沉穩,卻帶著股昂揚之氣,仿佛能穿透紙背,在天地間劃出條康莊大道。
校場的燈籠次第亮起,映得蜀錦帷幕越發絢爛。遠處傳來商隊歸營的駝鈴聲,與校場裡的笑語、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竟比任何樂曲都動聽。沈青玄忽然想起昨日整理賬簿時,看到的那行小字:“牧民笑時,昆侖雪亦暖。”
此刻再看這滿場歡騰,他忽然明白,無論是商路還是武學,最終通向的,原都是人心深處的那份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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