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的梅雨連綿了半月,總壇後園的菜畦裡積了層薄薄的水,新栽的秧苗卻在雨霧中透著油綠的生機。李瑁站在廊下看著農圃弟子們冒雨疏通溝渠,蘇婉正帶著幾個女弟子往竹筐裡裝新采的草藥,那些草藥將隨著明日出發的商隊,送往嶺南的疫病災區。
“盟主,百藝堂算學班的弟子們把各門派捐贈的糧食清點好了。”秦風踏著泥水走來,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加上農圃今年收成的新糧,足夠賑濟川西三個縣的災民。”
李瑁接過賬冊,指尖劃過“五百石糙米”“三百匹棉布”的字樣,眉頭微微舒展。自上月接到川西旱災的消息,他便在聯盟內發起募捐,原以為經曆過邊境戰事,各門派家底空虛,沒料到竟募集到這般多的物資。
“厲穀主那邊,斷雲穀的鐵器準備好了?”李瑁問道。川西災後重建需大量農具,厲鋒主動提出讓斷雲穀的鐵匠坊趕製鋤頭、鐮刀,說是“打農具總比打殺人刀強”。
“已裝了二十車,明日一早就可啟程。”秦風笑道,“厲穀主還說,等忙完這陣子,要讓百藝堂的弟子去他那裡學打鐵,將來教災民自己鍛造農具,省得總靠咱們接濟。”
李瑁點頭讚許。他要的從不是一時的施舍,而是讓災民能真正站起來——這念頭在百藝堂初見成效時便已萌生。江湖人總說“行俠仗義”,可除了刀光劍影裡的幫扶,那些尋常百姓的饑寒溫飽,難道就不是“義”?
次日天未亮,送賑濟物資的隊伍便出發了。李瑁親自送到山口,看著二十輛馬車在晨霧中遠去,車轍印深深陷在泥地裡,像一行行刻在大地上的承諾。
“盟主,咱們去看看義學吧?”蘇婉輕聲提議。總壇西側的山坳裡,上月剛辟了三間茅舍做義學,收了四十多個貧苦子弟,由白鹿洞書院派來的先生授課。
轉過兩道山梁,便聽見朗朗的讀書聲穿透雨幕傳來。茅舍前的空地上,幾個穿補丁衣裳的孩子正用樹枝在泥地上寫字,其中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一筆一劃地寫著“俠”字,小臉上沾著泥點,眼神卻亮得像星子。
“先生說,‘俠’字是‘人’字旁加個‘夾’,意思是要幫人、護人。”小姑娘見李瑁走來,怯生生地解釋,手裡的樹枝卻握得更緊了。
李瑁蹲下身,接過樹枝在她旁邊寫了個“仁”字:“這字讀‘仁’,意思是心裡裝著彆人。江湖人練武功,不光是為了打壞人,更是為了護著像你這樣的孩子能好好讀書。”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指著茅舍裡:“先生教我們算收成呢!說等學會了,就能幫爹娘記賬,再也不怕被地主騙了。”
茅舍內,周敦頤的弟子正用算盤演示如何計算田畝產量。十幾個孩子圍著長條木桌,眼睛瞪得溜圓,其中幾個曾跟著父母逃荒的,此刻握著筆的手都在微微發顫——他們終於明白,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原來能護住一家人的口糧。
李瑁站在門口靜靜看著,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嶺南見到的景象。那裡的疫病剛過,毒瘴門的弟子們在空地上支起藥爐,一邊給災民診病,一邊教他們識彆草藥;百藝堂農圃班的弟子則帶著當地人開墾梯田,種下從青城帶去的耐旱稻種。一個瘸腿的老農拉著他的手說:“以前隻知江湖人會打架,沒想到還會教咱們種地——這才是真神仙啊!”
“盟主,川西傳來消息,說那邊的地主不肯借出糧倉,災民們快斷糧了。”秦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遞過來的密信上還沾著些許泥汙。
李瑁的眉頭重新蹙起。川西的幾個地主向來霸道,去年便因克扣租子逼死過佃農,如今災年更是趁機囤積居奇。
“讓秦滄帶五十個弟兄去。”李瑁沉聲道,“不必動手,隻在地主家糧倉外守著,告訴他們,江湖聯盟的人就在這兒,誰敢趁火打劫,先問問怒蛟幫的鞭子答應不答應。”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讓百藝堂商事班的弟子跟去,帶上賬冊,當著災民的麵算清楚——地主糧倉裡有多少存糧,該按市價糶出多少,剩下的由聯盟補足。咱們不是搶,是講道理。”
秦風領命而去,讀書聲卻不知何時停了。周敦頤的弟子走出茅舍,拱手道:“盟主,孩子們說想給災區的小弟弟小妹妹寫些字,雖然寫得不好,也是份心意。”
李瑁望向茅舍裡,那些孩子正趴在桌上,用半截鉛筆頭在糙紙上寫字。那個梳羊角辮的小姑娘寫的是“彆怕,我們幫你”,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子執拗的暖意。
三日後,川西傳來捷報。秦滄沒費一刀一鞭,隻讓商事班的弟子算清了地主的存糧賬,又當眾許諾“凡按市價糶糧者,聯盟保其秋後無憂”,那些地主便乖乖開了糧倉。更讓人意外的是,有幾個曾被江湖人救過的災民,自發組織起來,跟著聯盟弟子去開墾荒地,說要“種出糧食還恩情”。
消息傳回青城,各門派的反應比李瑁預想的更熱烈。“鐵劍門”新任門主趙毅——趙烈的兒子,主動提出要在潼關設義學,教邊關的孩子們讀書識字;“百草堂”則聯合五台山的醫僧,編纂了一本《農家常見病防治》,用最淺顯的話教百姓辨識症狀、采製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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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李瑁正在查看各門派報來的公益計劃,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突然跪在總壇門前,手裡捧著半袋炒熟的豆子,說是“報答聯盟救了他全家的命”。漢子身後跟著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正是當初在百藝堂學交涉的石敢當——他這次去川西,憑著王晏教的話術,竟說動了兩個地主主動捐糧。
“盟主,這豆子是俺們村新收的,炒得香。”漢子把布袋往李瑁手裡塞,“村裡人都說,以前見了帶刀的就躲,如今見了江湖人,就像見了親人。”
李瑁接過布袋,指尖觸到溫熱的豆子,心裡也暖烘烘的。他忽然想起剛成立聯盟時,江湖人在百姓眼裡,不過是“打家劫舍”的代名詞;可如今,那些曾經的畏懼,竟變成了這般沉甸甸的信任。
“讓夥房把豆子煮了,給百藝堂的孩子們當點心。”李瑁對身旁的弟子道,又轉向漢子,“你們村想種耐旱稻種嗎?農圃班的弟子可以去教技術,收成後多餘的,聯盟還能幫著賣到城裡去。”
漢子愣了愣,隨即連連磕頭:“真……真能這樣?俺們村的地薄,種啥都收不多,要是能……”
“能。”李瑁扶起他,“聯盟在潼關開了個商號,專門收農戶的雜糧、草藥,保證不壓價。你們種得好,往後的日子就能好起來。”
漢子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拉著小子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嘴裡反複念著“活菩薩”。李瑁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謂社會責任,從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彎下腰,幫著百姓一起把日子過好。
入秋時,江湖聯盟的善舉漸漸傳遍大唐。長安的《京報》特意刊登了一篇《青城義舉記》,說“江湖人不再是遊民浪客,而是濟世之俠”;連向來對江湖人頗有微詞的禮部尚書,都在朝堂上稱讚“聯盟所行,堪比古之善士”。
重陽那日,李瑁收到一封來自嶺南的信,是那個瘸腿老農托商隊帶來的。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稻子收了,夠吃三年。先生教的字,會寫‘謝’了。”信紙裡還夾著半片金黃的稻穗,穗粒飽滿,帶著陽光的氣息。
李瑁將稻穗夾進賬簿,目光落在最新的記錄上:各門派已在十六州設了義學,收弟子三千餘人;幫助七個縣的農戶種上了經濟作物;商號收購的雜糧草藥,讓農戶增收三成……這些數字背後,是無數張不再愁苦的臉。
暮色降臨時,百藝堂的孩子們在銀杏樹下朗誦新學的課文,其中一句是周敦頤寫的:“俠者,非獨仗劍,更在護民。”聲音清脆,像一串珠子滾過青石板,落在每個人的心上。
李瑁站在廊下,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影。江湖的刀光劍影從未停歇,朝堂的風波也隨時可能再起,但此刻他的心裡卻異常踏實。因為他知道,當江湖聯盟的俠義,化作義學裡的讀書聲,化作田間飽滿的稻穗,化作災民碗裡的熱粥,這片江湖便有了最堅實的根基——百姓的認可,比任何武功、任何權勢都更能護佑聯盟長久。
夜風帶來遠處商號的算盤聲,與孩子們的讀書聲交織在一起。李瑁忽然想起那個梳羊角辮的小姑娘寫的“俠”字,此刻才真正懂得,這字的分量,不在刀光裡,而在千萬蒼生的笑臉上。
他轉身走進書房,提筆寫下新的計劃:明年開春,在河東設織坊,教婦女織布;在西域開商路,讓邊疆的皮毛、玉石能換糧食……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在描繪一幅遼闊的畫卷,畫裡有刀光劍影的江湖,更有炊煙嫋嫋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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