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對撞機的嗡鳴還殘留在耳膜裡時,青林已經踩著鬆軟的泥土摔在了一片田埂上。眼前沒有熟悉的實驗室白牆,隻有連綿的夯土城牆在暮色裡泛著灰光,城門口懸掛的木牌上刻著兩個他隻在古籍裡見過的篆字——臨淄。
“這是……戰國?”他摸了摸口袋,那台能顯示三維地圖的平板電腦還在,隻是信號格早已歸零。作為曆史係研究生,他對“臨淄”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的都城。可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不過是在調試設備時多按了一個按鈕,竟會掉進兩千七百年前的齊國。
城牆下的衛兵正盤查來往行人,青林學著旁人的樣子彎腰行禮,含糊地說自己是“從遠方來的行商”。衛兵瞥了他一眼,揮揮手放了行。穿過城門的瞬間,他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馬車軲轆碾過地麵的聲響混著商販的吆喝,穿粗麻衣的農人正用貝殼串成的貨幣買陶罐,街角的酒肆裡飄出麥酒的醇香,甚至還有幾個高鼻深目的胡人正和攤主討價還價。
“這商業繁榮程度,比課本裡寫的誇張多了。”青林喃喃自語,正想找個人打聽方向,卻被一陣爭吵聲吸引。
“說好的粟米五十石,你怎麼隻給四十?”一個穿短打的漢子揪著糧商的衣領,“彆以為我不懂你們這些商人的把戲!”
糧商急得滿臉通紅:“不是我扣你的,是府裡新定的規矩,交易要按‘質’算稅!上等粟米每石抽兩錢,中等抽一錢,你這帶糠的……”
“什麼規矩?我看就是你們想坑錢!”
“住手。”一個溫和卻有力的聲音插了進來。青林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深色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裡,麵容清臒,頷下留著三縷短須,眼神裡沒有官威,反倒像個算帳先生般透著精明。他身後跟著兩個隨從,手裡捧著一卷竹簡。
“管大人!”糧商和漢子同時鬆了手,對著男子躬身行禮。
管大人?青林心裡咯噔一下。臨淄城裡姓管的大官,難道是……
“他的粟米雖帶糠,但夠數,”男子拿起一粒粟米放在指尖撚了撚,“按中等算稅,餘下的十石補給人家。另外,把‘均輸法’的木牌再往糧市口挪挪,讓往來客商都看清楚——稅是按質算,不是按人算。”
糧商連連應諾,漢子千恩萬謝地挑著糧食走了。男子轉身正要離開,目光忽然落在青林身上,眉頭微挑:“這位先生的衣著,倒像是遠方來的?”
青林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忙解釋:“在下青林,從……從極遠的地方來,第一次到臨淄,見笑了。”
“青林?”男子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洞察世事的通透,“我叫姬夷吾。看你不像行商,倒像個讀書人。若是不嫌棄,可願隨我去舍下喝杯茶?”
姬夷吾?青林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了一下。他猛地想起《史記》裡的記載——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時期齊國相國,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那個被孔子稱為“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的傳奇人物,竟然就站在自己麵前?
跟著姬夷吾穿過幾條街巷,他們走進一座不算奢華卻整潔的宅院。院裡的仆役正在晾曬竹簡,青林掃了一眼,見上麵寫滿了數字:“粟米萬石”“海鹽千斤”“鐵具百件”。
“先生好像對這些數字感興趣?”姬夷吾遞過一杯熱茶,水汽氤氳裡,他的眼神帶著探究,“我聽說近來有個從海外來的怪人,總在市集上打聽‘新稅法’‘鹽鐵買賣’的事,莫非就是你?”
青林臉上一熱,隻好坦白:“實不相瞞,我對貴國的……經濟之道很感興趣。比如剛才的‘均輸法’,還有街上看到的鹽鋪,好像都由官府統一經營?”
姬夷吾朗聲笑了:“看來你果然是為這個來的。不錯,自桓公即位,我便提議‘官山海’——山裡的鐵礦、海裡的鹽場,都由官府掌管。百姓煮鹽、鑄鐵,官府按定價收購,再運到各地售賣。你看這臨淄城的熱鬨,一半靠的是這鹽鐵之利。”
青林忽然想起課本裡的話:管仲是中國曆史上最早推行“國家專營”的改革家。可親眼聽他說出來,感覺完全不同。他打開平板電腦,調出一張自己做的春秋經濟地圖,指著上麵的臨淄說:“我聽說齊國原本隻是海邊小國,為何短短幾年就富成這樣?”
姬夷吾盯著屏幕上精確的海岸線和山脈走勢,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被求知欲取代:“你這‘圖’倒是新奇。要說齊國致富,靠的不是天,是‘算’。”他拿起一支筆,在竹簡上畫了個簡單的等式,“比如煮鹽,一個灶戶每天能煮鹽百斤,官府給的工錢是兩錢;運到魯國去賣,每斤能賺三錢。除去運費、損耗,官府每月能得萬錢——這些錢,一半用來養兵,一半用來修水利,百姓自然能安心種田。”
“這就是‘取之於民,用之於國’?”青林追問。
“不對,”姬夷吾搖搖頭,指尖點著竹簡,“是‘取之有度,用之有道’。若是一味搜刮,百姓早跑了。你看那市集上的胡人,為何願意來臨淄?因為我們收的‘關市之稅’比晉國低一半,他們運一車皮毛來,能多賺十石粟米。人來了,錢就來了,城自然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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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忽然明白過來。課本裡說管仲“通貨積財,富國強兵”,可他從未想過,這些抽象的詞語背後,是如此具體的算計。就像現代的宏觀經濟調控,隻是那時沒有“gdp”“稅率”這些詞,卻有著同樣的邏輯——讓財富流動起來,國家才能強盛。
第二天一早,姬夷吾帶青林去了海邊的鹽場。數十個巨大的鐵鍋在陽光下蒸騰著白霧,灶戶們赤著腳往鍋裡撒海水,管事的小吏拿著竹簡在一旁記錄。“以前這些鹽場都被貴族把持,他們想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百姓吃不起鹽,國家也收不到稅。”姬夷吾指著遠處的倉庫,“現在官府統一管理,鹽價穩定,百姓買得起,國家還能靠賣鹽給其他國家賺錢——去年賣給燕國的鹽,就換來了三千匹戰馬。”
青林看著那些忙碌的灶戶,忽然想起自己研究過的“看不見的手”。管仲的智慧,不正是在國家調控和市場自由之間找到了平衡嗎?他拿出平板,翻出一張現代的鹽業生產流程圖:“在我的時代,煮鹽已經不用鐵鍋了,用的是……”他想了想,用當時的話解釋,“一種能讓水自己變成鹽的機器,產量是這裡的百倍。”
姬夷吾聽得入了迷:“機器?莫非是像水車那樣的東西?”
“比水車複雜得多,”青林說,“但道理和您的‘官山海’一樣——讓最有用的東西,發揮最大的用處。”
離開鹽場,他們又去了臨淄城外的鐵礦。礦工們正用簡陋的工具鑿石頭,旁邊的鐵匠鋪裡,工匠們正打造農具和兵器。姬夷吾拿起一把鐵犁,遞給青林:“你看這犁,比以前的木犁鋒利三倍,一個農夫用它種田,能多收兩石粟米。我規定,百姓買農具,官府補貼一半的錢——農具好了,糧食就多了,國家的根基也就穩了。”
青林摸著冰涼的鐵犁,忽然意識到一個被忽略的細節:管仲的改革,從來不是單一的。鹽鐵專營帶來的財富,一部分變成了農具補貼,提高了農業生產力;農業發展了,又能支撐更多人從事手工業和商業——這簡直是個完美的經濟閉環。
“您就不怕貴族反對嗎?”青林問。他知道,任何改革都會觸動既得利益者的蛋糕。
姬夷吾望著遠處的宮殿,眼神沉了下來:“桓公即位之初,有個叫雍巫的大夫,霸占了三座鹽場,百姓罵聲載道。我讓人算清他三年來貪了多少錢,當著百官的麵讀出來——他貪的錢,夠給全軍換三次盔甲。桓公當即下令抄沒他的家產,用那些錢修了十條水渠。自此,再沒人敢反對新法。”
青林忽然想起課本裡那句“管仲相齊,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原來“九合諸侯”的底氣,不隻是強大的軍隊,更是雄厚的財力。就像現代國家的外交,經濟實力永遠是最硬的後盾。
傍晚回到宅院時,管家匆匆來報:“相國,魯國的使者到了,說想多買五千斤鐵。”
姬夷吾點點頭:“告訴使者,價錢按老規矩,但要讓他們用絲綢來換——我們的織工最近正缺好絲線。”他轉頭對青林笑道,“你看,這就是‘通貨’的道理。你有我要的,我有你缺的,不用打仗,也能互利。”
青林看著他在竹簡上快速計算著魯國的絲綢產量和齊國的鐵需求,忽然覺得眼前的管仲不像個古代的政治家,更像個頂級的經濟學家。他管理的不隻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個龐大的經濟係統——從鹽鐵價格到關稅稅率,從農具補貼到外交貿易,每一個環節都環環相扣,最終指向一個目標:讓齊國富起來,強起來。
幾天後,青林在市集上看到了更驚人的景象。一群穿著各色衣服的人圍著一個木台,台上的小吏正高聲宣讀著什麼。“這是在乾什麼?”青林問旁邊的商販。
“是‘三選法’!”商販興奮地說,“相國說了,不管是農夫還是工匠,隻要有本事,都能當官。你看那台上,正在考大家怎麼種好田、算好帳呢!”
青林忽然想起管仲的“舉賢任能”。他一直以為這隻是選拔人才的製度,此刻才明白,這也是經濟改革的一部分——讓懂經濟的人去管經濟,讓會種田的人去教種田,整個國家的效率自然就高了。就像現代的公務員考試,選拔專業人才治理國家,道理竟是一樣的。
離彆的那天,姬夷吾送青林到臨淄城外。他指著遠處正在修建的碼頭說:“等這個碼頭建好,吳國的稻米、楚國的木材,都能更方便地運到臨淄。到那時,齊國的百姓,就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了。”
青林望著那片忙碌的工地,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一直以為“財神”是神話裡的形象,直到此刻才明白,真正的“財神”,是那些懂得讓財富流動、讓國家富強的人。管仲沒有點石成金的法術,卻用最樸素的道理——算清楚每一筆帳,用好每一分錢,讓百姓有活乾、有飯吃——讓一個海邊小國變成了春秋霸主。
“我該走了。”青林握緊了手裡的平板電腦,他知道,粒子對撞機的能量波動即將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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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夷吾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來自哪個時代,記住,國之富強,不在金銀,在民心;不在土地,在流動。讓該有的東西有,讓該動的東西動,這就是財富的道理。”
青林還想說些什麼,一陣熟悉的嗡鳴聲從腳底升起。他看著姬夷吾的身影在光暈裡漸漸模糊,看著臨淄城的輪廓變成一片光斑,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些在鹽場、鐵礦、田埂上忙碌的身影——正是這些最普通的人,在管仲的智慧指引下,共同創造了齊國的繁榮。
再次睜開眼時,青林已經躺在實驗室的地板上。粒子對撞機的屏幕上顯示著一行亂碼,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可當他拿起平板電腦,屏幕上赫然多了一張照片——那是臨淄城的街景,照片的角落裡,姬夷吾正對著鏡頭的方向微笑。
“原來,曆史從不是冰冷的文字。”青林喃喃自語。他忽然明白,自己穿越時空遇見的,不隻是一個叫姬夷吾的古人,更是一種穿越千年依然閃耀的智慧——財富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靠人算出來的、乾出來的、流動起來的。而管仲,這位中國曆史上最早的“經濟學家”,用他的一生證明了:讓國家富強的,從來不是神話,而是尊重規律、腳踏實地的智慧。
那天晚上,青林在日記本上寫下這樣一句話:“所謂‘財神’,不過是懂得如何讓世界運轉得更好的人。而這樣的人,每個時代都需要。”窗外的月光灑在書頁上,仿佛在呼應著兩千七百年前,臨淄城裡那盞為齊國算帳的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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