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指尖還殘留著電路板焊錫的灼熱感,視網膜上甚至能看到示波器裡跳躍的藍色波形。
他記得自己正在調試那台自製的太赫茲頻段收發器,為了驗證超遠距離量子糾纏通信的猜想,連續熬了2個通宵。
實驗室的空調發出最後一聲嘶啞的喘息,然後是電流過載的爆鳴,強光吞噬視野時,他最後的念頭是——又燒了一塊昂貴的芯片。
劇烈的顛簸讓他從混沌中驚醒。身下是硌人的木質座椅,鼻尖縈繞著煤煙與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他猛地坐直,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節搖搖晃晃的火車車廂裡。
對麵座位上,穿深色西裝的紳士正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書寫,墨水瓶隨著車廂的震動微微搖晃。窗外掠過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沒有鋼筋水泥的高樓,隻有低矮的紅磚房和成片的農田,遠處的煙囪冒著滾滾黑煙,卻看不到一根通信基站的鐵塔。
“先生,您看起來不太舒服?”紳士抬起頭,露出修剪整齊的絡腮胡,口音帶著濃重的英倫腔。
青林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這不是他那雙布滿細小傷痕和老繭的手,皮膚白皙,指節分明,袖口露出的懷表鏈閃著銀光——他甚至從不戴表,手腕上隻有智能手環留下的淺痕。
“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陌生得像彆人的,“這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
紳士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禮貌地頷首:“這裡是英格蘭的肯特郡,火車正駛向多佛爾港。現在是1897年5月,先生。看您的穿著,是來參加無線電報實驗的科學家嗎?”
1897年?
青林的大腦像被重錘擊中。他踉蹌著撲到窗邊,火車正駛過一片開闊的草地,幾個孩子舉著風箏奔跑,風箏尾巴上係著的不是ed燈串,而是簡單的彩色布條。遠處的海麵上,帆船與冒著黑煙的蒸汽輪船並行,沒有集裝箱貨輪,更沒有跨海大橋的影子。
他真的穿越了。從2077年的量子通信實驗室,跌落到一百多年前的無線通信萌芽時代。
“無線電報實驗……是馬可尼的實驗嗎?”青林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伽利爾摩·馬可尼,這個名字在他的通信史課本裡出現過無數次。正是這位意大利科學家,在1895年成功進行了無線電報的收發實驗,又在1897年實現了英國與法國之間的跨海通信,為無線通信奠定了基石。
紳士眼中閃過讚許:“正是。馬可尼先生的團隊正在多佛爾搭建設備,據說要嘗試跨越英吉利海峽的信號傳輸。您也是物理學家?”
青林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作為頂尖的通信工程師,他對無線電發展的每一個節點都了如指掌。1897年的這次實驗,將是人類第一次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遠距離無線通信,意義堪比後來的第一顆通信衛星發射。而他,一個掌握著百年後通信技術的“未來人”,竟然成了這場曆史性實驗的見證者。
“算是……相關領域的研究者。”他含糊地回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蓋。懷表的金屬表麵冰涼,與他記憶中智能終端的溫潤觸感截然不同。
火車抵達多佛爾港時,海麵上正籠罩著一層薄霧。青林提著行李箱——裡麵裝著幾件漿洗筆挺的襯衫和一本燙金封麵的《電磁學原理》——站在碼頭,立刻被遠處懸崖上的景象吸引。
那裡矗立著兩根高聳的木杆,頂端拉著巨大的金屬網,像兩隻伸展翅膀的鋼鐵巨獸。幾個穿著工裝的工人正圍著木杆忙碌,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站在設備旁,手持筆記本記錄著什麼,海風掀起他的風衣下擺,露出裡麵的馬甲和懷表鏈。
“那就是馬可尼先生。”紳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語氣中帶著敬佩,“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全世界都會記住他的名字。”
青林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看著那個在曆史書上隻見過黑白照片的人物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看著那些原始卻充滿開創性的設備——火花式發報機、金屬屑檢波器、巨大的發射天線,這些隻在博物館裡見過的古董,此刻正準備創造曆史。
他走上前時,馬可尼正專注地調試著一台黃銅外殼的儀器,旋鈕轉動時發出清脆的哢嗒聲。聽到腳步聲,年輕人抬起頭,深邃的眼睛裡帶著探究:“您好,我是伽利爾摩·馬可尼。”
“青林。”他伸出手,與馬可尼的手掌短暫相握,“來自東方,對無線電報很感興趣。”
馬可尼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東方?您也研究電磁輻射的應用?”
“算是……有所涉獵。”青林看著那台火花發報機,喉結滾動了一下。這台設備的原理簡單得可笑:通過高壓電產生火花,激發電磁波輻射,再用金屬屑檢波器接收信號,通過莫爾斯電碼傳遞信息。它的傳輸距離極短,信號穩定性極差,在他那個時代,連兒童玩具都比這精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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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樣原始的設備,即將跨越英吉利海峽,傳遞人類文明的第一縷無線電波。
“我們準備在明天清晨進行實驗。”馬可尼指著海峽對岸,“法國的加來港已經架設好了接收裝置。如果成功,信號將跨越31英裡的海麵。”
青林點頭,曆史書上確實記載著這次實驗的成功。但他同時也記得,這次實驗的信號極其微弱,接收端需要在完全屏蔽電磁乾擾的環境下才能勉強捕捉到莫爾斯電碼的滴答聲。
“您的發射功率是多少?”他下意識地問,隨即意識到這個時代還沒有“功率”的精確計量概念。
馬可尼果然愣了一下,隨即解釋道:“我們使用了十二節蓄電池供電,火花間隙可以調節到三英寸。目前測試中,在地麵能傳輸五英裡,希望海麵的環境能讓信號傳得更遠。”
青林蹲下身,仔細觀察著發射天線的結構。兩根木杆之間拉著的銅網呈菱形,接地端直接埋在潮濕的沙土裡。他皺起眉頭:“這樣的天線效率太低了。電磁波大部分會被地麵吸收,而且方向性太差。”
馬可尼眼中閃過驚訝:“您對天線設計也有研究?我們確實發現,不同的天氣和地形會嚴重影響信號傳輸,但還沒找到規律。”
“不是規律,是原理。”青林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他不能直接告訴馬可尼電磁波的傳播特性,那相當於掠奪了這位科學家數十年的探索成果。
他斟酌著詞句:“我認為,電磁波的傳播可能和光線有些相似,需要合適的角度才能傳得更遠。也許……可以把發射天線傾斜一定角度,讓信號更貼近海麵傳播?”
這是他基於地波傳播原理的建議。中波和長波可以沿著地球表麵傳播,貼近海麵時,由於海水的導電性,反而能減少能量損耗。後世的航海無線電通信正是利用了這一特性。
馬可尼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露出興奮的表情:“傾斜角度?這是個有趣的想法!我們一直讓天線垂直於地麵,也許真的是方向錯了!”
他立刻招呼助手:“調整天線角度,讓銅網向海麵傾斜三十度!快,我們還有時間測試!”
看著工人們忙碌的身影,青林的心情複雜。他知道自己剛才的一句話,可能已經改變了曆史的細節。但他無法控製自己——麵對這些即將改變世界的先驅者,麵對那些充滿缺陷卻蘊含無限可能的設備,他骨子裡的工程師本能讓他忍不住想要優化每一個細節。
當晚,青林被安排在附近的小旅館住下。房間裡沒有電燈,隻有煤油燈昏黃的光暈。他坐在桌前,看著窗外漆黑的海麵,手裡摩挲著從行李箱夾層找到的一個小東西——那是他穿越時唯一帶過來的物品,一枚米粒大小的量子芯片,封裝在透明的聚合物裡,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這枚芯片能實現量子糾纏態的穩定存儲,是他實驗的核心部件。在這個連電子管都沒有的時代,它就像一件來自外星的造物。如果用現代技術解析它的結構,足以讓這個時代的物理學發生飛躍。
但他不能這麼做。
青林想起了馬可尼專注調試設備的側臉,想起了那些工人為了固定天線在寒風中忙碌的身影,想起了曆史書上記載的、無數科學家為了探索無線通信技術付出的心血。他可以輕易地告訴他們電磁波的方程,可以畫出更高效的天線結構,可以設計出晶體管的雛形,但那樣一來,所有的探索、所有的試錯、所有從0到1的突破都將失去意義。
科學的魅力不僅在於結果,更在於探索的過程。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青林就趕到了懸崖邊。海風帶著鹹腥味撲麵而來,天空中繁星尚未完全褪去。馬可尼的團隊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發射機旁的操作員戴著耳機,手指懸在莫爾斯電鍵上。對岸的加來港方向,隱約能看到一盞閃爍的信號燈——那是接收站的位置。
“準備好了嗎?”馬可尼的聲音帶著緊張。儘管做了無數次地麵實驗,跨越海峽的挑戰依然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