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燕的身影,出現在了百川院一間清幽雅致的藥廬前
藥廬裡彌漫著淡淡的、苦澀的藥香。
雲彼丘正坐在案前,麵前攤著一本醫書,手邊放著一碗剛煎好的、墨汁般濃黑的湯藥。
他的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手指神經質地撚著書頁一角,那上麵寫著“碧茶之毒,無解”。
十年了。
愧疚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心。
他無數次夢回東海,夢到李相夷接過那杯酒時,眼中一閃而過的信任。
每一次驚醒,都冷汗涔涔,心如刀絞。
他鑽研醫道,試圖找到解毒之法,與其說是贖罪,不如說是給自己一個苟延殘喘的理由。
他不敢死,因為死了就再也無法承受這無邊的悔恨。
他更不敢活,因為每次看到喬婉娩眼中的悲傷,看到肖紫衿的虛偽,都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彌天大罪。
藥廬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沒有風,門卻自己開了。
雲彼丘僵硬地抬起頭。
門外,站著那個一身血氣的紅影。
她逆著光,看不清麵容,但那身刺目的紅,仿佛剛從血池中撈起,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死亡氣息。
各種負麵的情緒,猶如實質一般,籠罩著他。
藥廬內原本清苦的藥香,瞬間被一股凜冽的寒流衝散。
雲彼丘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
他甚至沒有感到恐懼,隻有一種……終於來了的、塵埃落定的解脫感。
“門……門主……”他嘴唇翕動,下意識地吐出這個塵封了十年的稱呼,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認出來了,不是認出江玉燕是誰,而是認出了她身上那股氣息——那是屬於李相夷的被強行剝離的絕望和痛苦!
她身上染著的血,有他的一份!
江玉燕沒有說話。
她隻是緩步走了進來,紅裙拂過門檻,沒有沾染一絲塵埃。
“悔嗎?”江玉燕終於開口,聲音清泠,如同冰泉滴落寒潭。
雲彼丘渾身劇顫,豆大的冷汗瞬間從額頭滾落,砸在攤開的醫書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悔?
這十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悔!
悔得肝腸寸斷,悔得生不如死!
“我……”
他想說“悔”,想跪下懺悔,想祈求一個痛快。
但江玉燕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的眼眸深處,驟然亮起兩點幽邃的紫芒。
雲彼丘隻覺得眼前景象猛地扭曲、旋轉!
藥廬消失了,案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海風,是腳下顛簸的甲板,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是東海!
他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改變一切的夜晚!
他看到年輕的自己,端著那杯酒,走向那個白衣勝雪、意氣風發的少年門主。
他看到李相夷轉過頭,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是對他這個兄弟毫無保留的信任,甚至帶著一絲對戰後休整的輕鬆笑意。
“門主,喝杯酒,歇歇吧。”他聽到自己十年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看到李相夷微笑著伸手來接……
不!不要接!
快走!有毒!
雲彼丘在心中瘋狂嘶吼,想要撲上去打翻那杯酒!
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控製這個“身體”!
他隻能像一個被困在軀殼裡的幽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那杯毒酒,穩穩地遞到了李相夷手中!
看著李相夷毫無防備地仰頭飲下!
“不——!!!”雲彼丘的靈魂在無聲地尖叫。
場景驟然切換!
是李相夷毒發,墜入深海的瞬間!
他看到“自己”站在船舷邊,臉上不再是愧疚和恐懼,而是……一種扭曲的、如釋重負的、甚至帶著一絲隱秘快意的笑容!
那笑容如此清晰,如此醜陋,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刺穿了雲彼丘的靈魂!
“不是我!我沒有!”雲彼丘的意識在幻境中崩潰呐喊。
但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這真的是幻境嗎?
還是他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那一閃而過的陰暗念頭被無限放大?
幻境沒有停止。
他“看到”自己回到四顧門,在眾人麵前聲淚俱下地控訴李相夷的“剛愎自用”、“不聽勸阻”才導致失敗,將自己下毒的卑劣行徑完全推卸!
他“看到”自己如何與肖紫衿等人勾結,瓜分四顧門資源,排擠忠於李相夷的舊部!
他“看到”自己是如何在每一個深夜,一邊被愧疚折磨,一邊又在享受著“雲院主”帶來的權力和地位帶來的隱秘滿足……
無數個“自己”,無數張虛偽、懦弱、自私、卑劣的麵孔,如同萬花筒般在他眼前瘋狂旋轉、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