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臘月廿三,小年,紫禁城的雪片子裹著北風砸在琉璃瓦上,簌簌作響。養心殿裡,溥儀正對著一盞西洋台燈算賬,手指在賬本上劃來劃去,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錢緊,你再算一遍,這個月的炭火錢怎麼又超了?”
站在一旁的侍衛錢緊連忙上前,接過賬本——上麵記著宮裡的日常開銷:禦膳房每日用銀二十兩,太監月錢共五十兩,皇後婉容的胭脂水粉錢三十兩,再加上炭火、蠟燭,這個月已超支一百多兩。“皇上,民國政府的優待費又拖了三個月,庫存的銀子確實不夠用了。”錢緊低聲說,眼角瞥見溥儀攥著筆杆的手泛了白。
這不是第一次為錢發愁。自打1912年退位,溥儀雖還住紫禁城,可日子早沒了從前的排場。早年民國承諾的每年四百萬兩優待費,先是減到一百萬,後來乾脆成了“空頭支票”。禦膳房的燕窩換成了銀耳,太監們的棉衣補丁摞補丁,連溥儀最愛的進口巧克力,都得省著吃。
“不夠用也得想辦法!”溥儀把筆一摔,突然壓低聲音,“你去月華門等著,溥傑那邊,該‘賞’東西了。”錢緊心裡咯噔一下——他知道這“賞”是幌子,實則是把宮裡的寶貝偷偷運出去。半個月前,溥儀就用這招,把一幅仇英的《清明上河圖》摹本)塞進溥傑的書包,送出了神武門,藏進天津英租界的房子裡。
這次要運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錢緊跟著溥儀到了禦書房,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畫卷從紫檀木匣裡取出來——紙卷泛黃,上頭“力不次”三個字的墨色依舊飽滿,是乾隆皇帝最愛的“三希堂”法帖之一。“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寶貝,”溥儀摩挲著畫軸,語氣複雜,“可現在,寶貝當不了飯吃,得換成銀元才踏實。”
錢緊幫著把畫卷成細軸,塞進溥傑帶來的藍布包袱裡。剛走到神武門,就見巡邏的衛兵隊長攔路:“溥傑王爺,按規矩,出宮物件得查驗。”錢緊手按在腰間佩刀上,手心全是汗,卻見溥儀從後麵走出來,慢悠悠晃著扇子臘月天晃扇子,純粹裝腔作勢):“朕賞給弟弟的東西,你也敢查?是覺得民國給你的膽子太大了?”
衛兵隊長嚇得“撲通”跪地,連喊“奴才不敢”。看著溥傑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錢緊才鬆了口氣,卻聽見溥儀嘟囔:“等朕攢夠了錢,遲早把這些勢利眼都趕出去!”錢緊心裡犯嘀咕:皇上總說這話,可真要沒了這些“勢利眼”衛兵,紫禁城怕是更不安穩。
從那天起,宮裡的“運寶大計”就沒停過。錢緊跟著溥儀,見了太多寶貝從宮裡流走:康熙的金嵌寶石朝珠混在舊衣服裡送出宮,雍正的青花梅瓶拆了底座分兩次運,甚至連禦花園裡擺著的一對和田玉獅子,都被溥儀讓人鑿了玉球,裹在棉花裡偷偷運走。到1924年馮玉祥逼宮時,溥儀足足運出三十多箱寶貝,堆在天津英租界的洋房裡,像座小山。
1925年正月,溥儀帶著婉容和文繡住進天津張園,才算嘗著了“有錢”的滋味。頭一件事,就是讓錢緊去請天津最大的古董商盧芹齋。這人是出了名的“兩頭通”,一邊收中國寶貝,一邊賣給洋人,賺得盆滿缽滿。
盧芹齋一進客廳,眼睛就黏在了牆角的紫檀櫃上——裡頭擺著十幾件宋瓷,還有一幅沈周的《山水圖》。他蹲在櫃前,手指摩挲著宋瓷的冰裂紋,嘴裡嘖嘖稱奇:“皇上,您這些都是硬貨!不過眼下時局亂,洋人拿貨也謹慎,價錢得往低了說。”
“你開個價。”溥儀坐在沙發上,端著咖啡,儘量裝得雲淡風輕。
“十五件宋瓷,八萬銀元;沈周的畫,兩萬。一共十萬,您看?”盧芹齋抬頭,眼神裡藏著算計。
錢緊在旁邊聽得直皺眉——他前幾天剛聽張園的管家說,盧芹齋上個月給日本人賣了件元青花,開口就是十二萬。沒等他開口,溥儀先哼了一聲:“盧老板當朕是傻子?去年你賣給法國人的那幅唐寅的畫,可是十五萬成交的。朕這沈周,不比唐寅差,再加兩萬,不然免談。”
討價還價半天,最終以十一萬五成交。看著盧芹齋的人把銀元一箱箱搬進內室,婉容抱著新得的法國香水,笑得眼睛都彎了:“皇上,這下咱們能在天津好好置辦置辦了。”溥儀也笑,轉頭對錢緊說:“你看,有這些寶貝在,咱就餓不著。”
可錢花得比流水還快。婉容要做新旗袍,一件就得兩百銀元;溥儀迷上了賽馬,一匹進口馬要五千銀元;張園裡裝暖氣、換電話,又是一大筆開銷。沒到半年,十一萬五就花得隻剩三萬多。溥儀急了,又讓錢緊去叫盧芹齋,這次要賣的是慈禧的銀嵌珍珠鳳冠。
“皇上,這鳳冠可是老佛爺的物件,真賣?”錢緊忍不住勸。
溥儀正在鏡子前試新西裝,聞言回頭瞪他:“物件能當飯吃?你沒見前幾天山東的張大人來,送了五千銀元,轉頭就求朕給洋行遞條子,讓他兒子當經理?這世上,隻有銀子最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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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盧芹齋更狠,說鳳冠上的珍珠有幾顆缺了角,壓價到三萬銀元。溥儀氣得摔了杯子,卻還是忍了——他急需錢填窟窿。錢緊送盧芹齋出門時,忍不住問:“盧老板,您這價壓得也太狠了,就不怕遭報應?”
盧芹齋笑了,拍著錢緊的肩:“錢侍衛,你還是太年輕。這亂世裡,寶貝在皇上手裡是燙手山芋,在我手裡才是錢。我轉手賣給美國博物館,最少能賺五萬,這就是生意。”
錢緊看著盧芹齋的馬車消失在租界口,心裡堵得慌——皇上的寶貝,成了商人牟利的工具,可偏偏,皇上還得靠這些商人活。
好在天津的前清遺老多,“孝敬”成了另一筆進項。每逢過年過節,各地的舊官員、宗室子弟就往張園跑。1926年中秋,東北的張作霖派副官送來十萬銀元,還有兩箱人參;1927年端午,山東的吳佩孚送了一箱金條,說是“助皇上複辟”。
錢緊負責登記這些“孝敬”,每次記賬都覺得諷刺。有次江南鹽商送來兩萬兩銀子,跪著說“盼皇上早日複位”,轉頭就跟管家打聽“皇上和洋人關係咋樣”——這些人哪裡是盼複辟,分明是賭溥儀能東山再起,提前投資罷了。
溥儀也懂,卻樂得裝糊塗。他用這些錢在法租界買了三套洋樓,出租給洋行老板,每月租金兩千銀元;還讓錢緊托人投資了天津的麵粉廠,雖說第一年隻分紅三千銀元,可也算有了穩定收入。那段日子,溥儀總跟錢緊說:“等攢夠兩百萬銀元,咱就去歐洲,買個莊園,再也不管這些破事。”
可這“歐洲夢”沒做多久,就被日本人的橄欖枝打斷了。1931年秋,日本關東軍的土肥原賢二秘密來見溥儀,穿一身西裝,說得天花亂墜:“皇上,我們幫您在東北建‘滿洲國’,您當皇帝,每月給五十萬日元經費,比在天津逍遙多了。”
“五十萬日元是多少?”溥儀拉著錢緊偷偷算。那時一日元約合0.7銀元,五十萬就是三十五萬,比天津的收入翻了三倍。錢緊卻皺著眉:“皇上,日本人沒安好心。您忘了甲午戰爭?他們幫您,肯定要拿東北的好處。”
溥儀擺了擺手,眼裡閃著“複位”的光:“隻要能再當皇帝,花他們點錢怕啥?經費是給朕的,怎麼花還不是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