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剛過,關署門前的青石板還泛著濕光,張老漢的草鞋踩著水窪,"啪嗒啪嗒"地撞進院子。他懷裡揣著頂破草帽,草帽簷的草屑沾著泥點,一見到尹喜,那頂草帽"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被雨水泡得發白的頭頂。
"尹公子!尹公子救命啊!"老漢的哭聲像被揉皺的麻布,嘶啞裡裹著絕望,"我家狗蛋...狗蛋被山匪擄走了!"他撲上來要跪,被尹喜扶住時,指節還在抖,指甲縫裡嵌著山裡的黑泥——想來是追了一路,連泥都沒來得及擦。
尹喜把他扶進偏廳,倒了碗熱茶。茶湯裡的熱氣模糊了老漢的臉,他這才看清張老漢的眼角青了塊,下巴上還有道血痕。"今早我帶狗蛋去北山割草,"老漢捧著茶碗,指腹摩挲著碗沿的缺口,"剛到山坳就竄出幾個蒙麵人,手裡拿著刀...我上去攔,被他們一腳踹在石頭上,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狗蛋拖進林子..."
說到"拖進林子"四個字,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喉結上下滾動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裡。尹喜看著他顫抖的肩膀,忽然想起父親說的"關民的憂,比軍情更沉"——軍情急如星火,燒過便了;可百姓的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心裡,不解決就散不去。
"您先彆急。"尹喜接過他手裡的空碗,"北山一帶的山匪常在哪片活動?他們有沒有說要贖金?"張老漢搖搖頭,眼淚砸在膝頭的補丁上:"沒說...就聽見他們說"往黑風口去",那地方是個亂葬崗,我...我不敢想..."
送走張老漢時,日頭已偏西。尹喜披上蓑衣往關樓去,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打在蓑衣上沙沙作響,像無數隻小爪子在撓。關樓的星圖被油燈熏得發黃,他展開新繪的北方七宿圖,指尖劃過虛宿的位置——虛宿二星在寶瓶座,形如兩座墳塋,《夏小正》裡說"虛宿二星號天節,旗下四星是天壘",而《甘石星經·虛宿》更直白:"虛宿主死喪、哭泣,其星暗則有橫禍。"
此刻的虛宿果然比往日暗了三分,星旁的雲氣呈灰黑色,像蒙了層薄塵的孝布。尹喜的指尖剛離開虛宿,目光便被旁邊一顆陌生的星吸引——那星不在常規定的星官之列,光芒忽明忽暗,像粒剛落進棋盤的石子。"客星。"他低念出聲,《甘石星經》裡說"客星出,主遠人至,或有變故",這顆客星恰在虛宿旁,是凶是吉,還得再看。
視線移向西北,天弓星的光芒突然撞進眼裡。天弓九星在天鷹座,形如張開的弓,此刻弓身正對北山方向,弓弦處的星亮得刺眼,像淬了火的箭頭。《夏小正》言"天弓九星彎彎彎,弓背還有一星圓",而《甘石星經·天弓》注:"天弓張,主捕盜、討賊,星明則賊必獲。"
尹喜取過朱砂筆,在星圖上畫了道線——從天弓星引向虛宿,恰好穿過那顆客星。"天弓指北,是捕盜之象;虛宿主死喪,卻有客星臨之。"他在星圖旁批注,"客星主遠人,或為救星。"再掐指算時辰,天弓星的光芒將在三日後達到最盛,而客星的軌跡也恰好在那時與虛宿交彙。
"三日內必能尋回令郎。"他第二日找到張老漢,遞給他一張字條,上麵寫著黑風口的方位和"遇著戴玉冠的人莫怕","而且會有貴人相助,您隻管在家等消息。"張老漢接過字條,手指抖得厲害:"公子...您真能從星星上看出這些?"尹喜指著東方剛升起的亢宿:"您看亢宿四星,像不像四個捕快?它們此刻正往北方移,這是天在幫咱們找人呢。"
這三日,尹喜加派了巡山的兵卒,卻沒讓他們貿然深入黑風口。"天弓星雖亮,卻未到最盛時。"他對兵曹吏說,"客星還在移動,此時去怕是碰不上貴人,反而打草驚蛇。"兵曹吏急得搓手:"可那孩子在匪窩裡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險..."尹喜指著星圖:"虛宿旁的黑氣在減,客星的光在增,這是"險漸消"之象,信我。"
第三日清晨,獵戶李三背著弓箭往北山去。他本想去黑風口附近設陷阱,剛走到山腰就被天弓星晃了眼——那星亮得不像樣,弓弦處的光芒直往他眼裡鑽,像是有人拿著鏡子照他。"邪門了。"李三嘀咕著,腳卻不由自主地往黑風口走,"難不成這星星催著我去那兒?"
快到黑風口時,忽聽見草叢裡有嗚咽聲。撥開半人高的蒿草,見個少年被綁在樹上,嘴裡塞著布,正是張狗蛋!李三剛要上前解繩子,就見三個山匪從石頭後竄出來,舉著刀喊:"哪來的野小子,敢管爺爺的事!"
他正想拉弓,卻聽見身後有人喊:"光天化日,竟敢擄掠良民!"回頭一看,是隊穿著官服的人,為首的戴著玉冠,腰間掛著銀印——正是奉旨巡查關東的秦國禦史!原來禦史的隊伍昨夜在山下紮營,今早想抄近路入關,恰好撞見這一幕。
山匪哪見過這陣仗,腿一軟就跪了。禦史的護衛上前捆人時,李三這才鬆了弓,望著天上的天弓星,忽然明白那星光的意思——是催著他來這兒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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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狗蛋被送回家時,張老漢抱著兒子哭得直哆嗦,非要給尹喜和禦史磕頭。禦史扶起他,笑著對尹喜說:"尹關令真是神算,竟知我等今日會過此山。"尹喜指著天弓星:"不是我算得準,是此星示警。《甘石星經》說"天弓與客星會,主捕盜得貴人助",大人便是那顆客星啊。"
禦史聽得新奇,拉著尹喜聊了半宿星象。李三也在一旁插話,說那日天弓星如何亮得晃眼,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自己成了星宿派來的使者。尹喜看著他們,忽然想起父親的話:"百姓信星象,不是信星星能說話,是信這世上總有公道,像星星一樣,再暗也會亮起來。"
夜深人靜時,尹喜在星圖上補全了批注:"天弓星示警,虛宿主死喪,然客星臨之,凶中藏吉。蓋因天道雖有常,卻常留一線生機,如星象雖示凶,卻總有吉星相護。守關者,既要見得到凶星,更要等得到吉星,方能解民之憂。"
窗外的天弓星已暗了些,虛宿旁的客星也漸漸隱去,隻有北方的玄武七宿仍在緩緩轉動,像個沉默的守護者。尹喜收起星圖,案頭還放著張老漢送來的新草帽,草編的紋路裡透著陽光的味道。他忽然覺得,這關民的憂,就像天上的雲,看著厚重,隻要順著星象的指引找到那縷風,總能吹散的——而他這關令,便是那追風的人。
次日清晨,張老漢帶著狗蛋來謝,還提著筐新摘的桃。桃子上的絨毛沾著露水,尹喜拿起一個,咬下去時汁水濺在星圖上,暈開一小片粉紅。他忽然發現,天弓星的位置旁,不知何時落了點桃花瓣,像給那冰冷的星圖,添了點人間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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