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臘梅插在青瓷瓶裡,開得正盛。豆寶趴在桌邊,用沈叔叔送的銀鎖壓著那張畫了梅枝的宣紙,筆尖蘸著朱砂,小心翼翼地給花瓣填色。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紙上,把朱砂染得透亮,像淌在紙上的蜜。
“嬸娘你看,這樣是不是更像沈叔叔帶回來的臘梅?”他舉著畫紙歪頭問,銀鎖在腕間晃悠,叮當作響。我湊過去看,紙上的梅瓣邊緣暈著層淺粉,倒真有幾分晨露未乾的潤色。
“再加筆鵝黃在花心,”我指著他的筆尖,“去年你婉奶奶畫梅,總說花心要帶點暖黃,才像藏著陽光。”豆寶立刻蘸了點藤黃,筆尖輕點,紙上的梅花忽然就活了似的,像是能聞到香。
院門外傳來軲轆聲,張嬸推著獨輪車進來,車鬥裡裝著剛碾好的新米。“沈小子在曬穀場翻稻子呢,讓我來拿點去年的陳米釀酒,”她擦著汗往灶房走,“說要泡壇梅酒,等開春給豆寶當壓歲錢。”
豆寶耳朵尖,扔下畫筆就往外跑:“我去幫沈叔叔翻稻子!”銀鎖在他身後甩得叮當響,像串移動的風鈴。我撿起他沒畫完的梅枝圖,剛要補兩筆苔點,卻見宣紙邊緣洇開片淺黃——瓶裡的臘梅掉了瓣花瓣,正落在紙上,把墨跡暈成了朵小小的影子。
“這花瓣倒會偷懶。”我笑著把花瓣夾進沈老爺子留下的舊賬本裡,那本子裡夾著不少風乾的花:有春末的薔薇,盛夏的荷,初秋的桂,現在又多了冬臘梅。翻到某一頁時,忽然掉出張泛黃的信箋,是婉奶奶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今日摘梅浸酒,阿沈說要等豆寶長牙時開封,算來還有三載……”
字跡被水洇過,暈成片模糊的雲,倒像幅寫意的梅影。我把信箋夾回賬本,抬頭看見沈叔叔扛著稻叉站在院門口,豆寶正踮腳往他兜裡塞剛畫的梅花,紅撲撲的臉埋在他衣襟上。
“沈叔叔你看,嬸娘說這樣畫像藏著陽光!”豆寶的聲音裹著笑滾出來,沈叔叔低頭聽著,指尖輕輕撫過畫紙邊緣的梅影,忽然轉頭往窗台看——青瓷瓶裡的臘梅被風拂得輕顫,花瓣落在釀梅酒的陶罐上,啪嗒一聲,像句沒說出口的話。
傍晚收稻子時,豆寶抱著沈叔叔的脖子,非要把銀鎖掛在他腰間。“這樣沈叔叔乾活就不會冷啦!”他把鎖鏈纏了兩圈,銀鎖貼著沈叔叔的藍布褂子,隨著動作撞出細碎的響。沈叔叔彎腰把他往肩上顛了顛,目光掃過窗台時,正好撞見我在翻那本夾滿花的賬本。
“婉娘以前總說,”他忽然開口,聲音混著稻子的清香,“花要趁新鮮藏進紙裡,日子才不會空落落。”豆寶在他肩上拍著手:“那我要把今天的梅花全藏起來!”
暮色漫進院子時,我把那頁洇了梅影的宣紙晾在繩上。沈叔叔搬來梯子,往屋簷下掛燈籠,豆寶舉著燈籠杆遞給他,銀鎖的叮當聲混著臘梅香飄了滿院。燈籠亮起時,我忽然發現,賬本裡的花影在燈光下輕輕晃,像一群踮腳走路的小影子——原來那些藏在紙裡的時光,從來都沒走,隻是換了種模樣,在某個暖融融的傍晚,順著光溜進心裡,甜得讓人舍不得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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