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雪下得綿密,像扯不斷的棉絮,把院牆外的竹籬笆都裹成了白胖的雪人。豆寶踮腳往灶膛裡添了根鬆枝,火苗“劈啪”舔著柴禾,映得他手裡的紅蠟燭明明滅滅——這是娘剛給他點的,說守歲時得讓屋裡亮堂著,鬼怪就不敢來了。
“寶,把這盤餃子端去堂屋。”娘係著圍裙從蒸籠裡端出餃子,白霧騰得她眉眼都模糊了,“素餡的給你沈爺爺,他牙口不好;肉餡的給你爹,讓他就著酒吃。”
豆寶用木托盤端著餃子,剛走到堂屋門口,就被門檻絆了下,盤子晃了晃,兩個餃子滾落在地。他慌忙去撿,卻見沈爺爺正坐在太師椅上剪窗花,紅紙在他手裡轉著圈,轉眼間就成了隻展翅的蝙蝠。“沒事沒事,”沈爺爺笑著擺手,“掉地上的是給土地爺的,他也得過年不是?”
爹正往門框上貼春聯,墨汁在紅紙上洇開,“春回大地”四個字筆力遒勁,是沈爺爺寫的。“寶過來,幫爹扶著梯子。”爹的聲音帶著酒氣,手裡的漿糊刷得勻勻的,“貼歪了可不行,老輩人說春聯得端端正正,福氣才能進家門。”
豆寶扶著梯子腿,看爹把橫批“萬象更新”往門楣上貼,忽然指著遠處的夜空喊:“爹你看!是煙花!”
果然,村西頭亮起團金紅的光,像朵大牡丹在黑夜裡炸開,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把雪天都映得透亮。沈爺爺放下剪刀,往灶間喊:“你娘把炮仗準備好了沒?咱也放一掛,驅驅晦氣。”
娘抱著捆小鞭炮出來,用竹竿挑著,豆寶自告奮勇去點火,捏著香火的手卻有點抖。爹在一旁護著他,等引線“滋滋”冒起火星,趕緊把他往後拽。“劈裡啪啦”的炸響裡,雪沫子被震得四處飛,豆寶捂著耳朵笑,紅蠟燭的光在他臉上跳,像沾了層金粉。
回到屋裡時,灶上的燉肉已經爛了,筷子一挑就顫巍巍的。娘盛了四大碗,每碗裡都埋著個銅錢——誰吃到了,來年就走財運。豆寶扒著碗邊找,忽然“哎喲”一聲,吐出枚帶著肉香的銅錢,沈爺爺和爹娘都笑了,說這是孩子氣盛,財神爺都偏疼。
守歲的時辰還早,沈爺爺從懷裡摸出個布包,裡麵是三枚壓歲錢,用紅繩係著。“寶的是雙數,六塊,順順當當;你爹娘的是單數,五塊,五穀豐登。”他把錢遞過來,指尖在豆寶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記住,錢是暖的,得用在正經地方,才不虧了這好意頭。”
豆寶把錢塞進貼身的兜,摸著硬硬的輪廓,忽然想起沈叔叔。“沈叔叔現在在乾啥呢?”他望著窗外的雪,“城裡也下雪嗎?”
爹往沈爺爺碗裡添了點酒:“他啊,許是跟工友們一起守歲呢,說不定也在念叨咱。”娘接話:“等明天天亮,就給你沈叔叔寄張照片,讓他看看咱寶又長高了,看看咱家的春聯多精神。”
夜深時,雪漸漸停了。沈爺爺講起年輕時的事,說他和婉奶奶第一次守歲,就坐在現在這張太師椅上,婉奶奶剪了整夜的窗花,窗玻璃上都貼滿了,像落了滿地的花。“她總說,守歲不是熬時辰,是跟舊日子好好道彆,跟新日子說聲歡迎。”沈爺爺的聲音輕下來,帶著點酒意,“你看這燭火,燒了整夜,天亮時結成的燭淚,都是圓的,那是日子給咱的念想。”
豆寶趴在桌角,眼皮越來越沉,手裡還攥著那枚銅錢。恍惚間,他好像看見沈叔叔推門進來,肩上落著雪,手裡拎著糖瓜,笑著說“我回來陪你們守歲了”。他想喊“沈叔叔”,卻被娘輕輕抱起,往被窩裡送。
“睡吧,”娘的聲音像棉花,“等醒來,就是新日子了。”
豆寶在被窩裡翻了個身,聞到枕頭上的皂角香,還有窗外飄進來的、淡淡的雪氣。他摸了摸兜裡的壓歲錢,又摸了摸枕邊的木劍,忽然覺得,這守歲守的,不隻是時間,是一家人圍坐的暖,是對遠方人的惦記,是藏在燭火裡、餃子裡、銅錢裡的,那些說不出卻能摸到的盼頭。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沈爺爺剪的蝙蝠窗花上,紅得像團小火苗。豆寶打了個哈欠,在滿屋子的肉香和安穩的呼吸聲裡,沉沉睡去。他知道,等睜開眼,天就亮了,雪會化,燕會歸,那些藏在舊歲裡的盼頭,都會在新年的晨光裡,長出新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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