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把曬場曬得滾燙,麥粒攤在竹席上,金閃閃的像鋪了層碎金子。豆寶光著腳丫在席邊跑,腳心沾著麥糠,癢得直縮腳。沈爺爺坐在場邊的老槐樹下,手裡轉著根竹鞭,鞭梢纏著紅布條——那是去年開鐮時,娘特意給他係的,說能討個好彩頭。
“慢著點,彆踩了麥子。”沈爺爺的聲音混著蟬鳴飄過來,帶著點曬透的麥香。豆寶停住腳,蹲下身數麥粒,數到第七顆時,忽然發現有隻七星瓢蟲趴在麥穗上,紅底黑點的背甲在陽光下亮得像塊寶石。
“沈爺爺你看!”她舉著麥穗跑過去,瓢蟲被驚動了,展開翅膀飛走,留下點細碎的翅粉沾在她指尖,“它是不是也來幫忙曬麥子?”
沈爺爺笑著往她手裡塞了塊烤紅薯:“是呢,瓢蟲吃蚜蟲,是咱莊稼人的幫手。”紅薯烤得流油,甜香順著指縫往鼻尖鑽,豆寶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哈氣,卻舍不得鬆口。
爹推著石碾子在場中轉圈,石碾子軋過麥粒,發出“咯吱咯吱”的響,麥粒的殼被壓碎,露出雪白的粉。娘跟在後麵,用木耙把麥粒攤勻,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麥糠裡,洇出小小的濕痕。
“歇會兒吧,喝口水。”沈爺爺遞過水壺,娘接過去喝了一大口,水珠順著下巴滴在藍布衫上,像綴了顆顆碎鑽。“今年的麥子比去年沉實,”娘擦著汗笑,“脫完粒能多磨兩袋麵,夠咱吃到來年開春。”
豆寶跑到石碾子旁,學著爹的樣子想推一把,卻被石碾子的重量帶得打了個趔趄。爹伸手扶住她,掌心的老繭蹭得她胳膊有點癢:“等你長到石碾子高,爹就教你用它。”
“那得等多久?”豆寶仰著臉問,陽光穿過爹的指縫落在她臉上,暖烘烘的。
“快著呢,”沈爺爺在一旁接話,“你看這槐樹,去年才到你爹肩膀,今年都快夠著房簷了。”他指著樹乾上的刻痕,“這是你出生那年刻的,現在都高過三個刻痕了。”
豆寶摸著樹乾上深淺不一的刻痕,忽然覺得時光像場看不見的風,吹得麥子黃了又青,吹得槐樹長了又長,也吹得她慢慢長高,能幫著娘撿麥穗,能給沈爺爺遞水壺,能數清石碾子轉了多少圈。
日頭爬到頭頂時,曬場邊來了幾個鄉親。李伯扛著個大簸箕,說是來幫著揚場;王嬸拎著籃煮玉米,給大家當晌午飯;連腿腳不便的三婆都拄著拐杖來,坐在槐樹下給大家看衣裳,說怕被鳥雀叨了去。
石碾子還在轉,木耙還在翻,笑聲卻比蟬鳴還熱鬨。豆寶啃著玉米,看爹和李伯用木鍁揚場,麥粒和麥殼被風一吹,分成兩道弧線,飽滿的麥粒落在前場,殼子飄到後場,像被施了魔法。
“風從東邊來,揚得才乾淨。”李伯喊著號子,木鍁起落的節奏和石碾子的轉動聲合在一起,像支豐收的調子。豆寶跟著節奏拍手,忽然發現沈爺爺正往她口袋裡塞烤紅薯,還是特意挑的流油的紅心蜜薯。
秋陽漸漸斜了,麥粒在竹席上曬得半乾,散發出更濃的麥香。爹把曬好的麥粒裝進麻袋,豆寶跑過去幫忙拽袋口,指尖觸到麻袋粗糙的布麵,混著麥粒的溫熱,心裡踏實得像揣了塊暖玉。
“收工嘍!”爹拍了拍滿袋的麥粒,聲音裡帶著笑。鄉親們收拾著家什往回走,李伯的簸箕裡裝著娘給的新麥麵,王嬸的籃子裡多了幾個烤紅薯,三婆的拐杖頭上,不知何時纏了圈麥秸,像戴了朵金花兒。
豆寶跟在沈爺爺身後往家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麥香纏著衣角,像舍不得走。她忽然想起娘說的,秋天是攢力氣的季節,把陽光和汗水都藏進麥粒裡,冬天就有暖炕和白麵饃,開春就有新種下的希望。
晚風掠過曬場,竹席上殘留的麥糠被吹得打旋,像在跳支圓舞曲。豆寶回頭望,曬場在暮色裡漸漸安靜,隻有石碾子還立在那兒,碾盤上沾著的麥粒,在最後一縷陽光裡,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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