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後,田埂上的草都枯成了金褐色。豆寶挎著竹筐往坡下走,筐沿蹭著她的胳膊,帶著點粗糙的暖意——這筐是李伯用去年的新竹編的,比舊筐深了半尺,李伯說:“能多裝些過冬的菜。”
筐裡已經躺著幾顆圓滾滾的白蘿卜,是剛從自家菜窖裡刨出來的,帶著濕潤的泥土。豆寶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蘿卜纓撿起來,塞進筐角——這是給張奶奶家的兔子留的,老人家總念叨:“霜降後的蘿卜纓最養兔。”
“豆寶,等等我。”身後傳來沈爺爺的聲音,他拄著拐杖,手裡拎著個布包,“給你三婆帶的新炒的南瓜子,你替我捎過去。”
布包上還沾著點南瓜瓤,帶著股清甜味。豆寶接過來塞進竹筐,忽然發現筐底鋪著的舊布眼熟——是娘前幾天縫補衣裳時剪下的布頭,藍底白花,邊角都磨圓了。“這布墊著軟和,”娘當時說,“裝菜不硌得慌。”
竹筐忽然變得沉甸甸的,不隻是因為蘿卜和南瓜子,更像是裝著些看不見的東西:張奶奶的兔子,三婆的笑,娘的手藝,還有沈爺爺的惦記。
走到三婆家門口,聽見院裡傳來“哢嚓”聲,推門一看,老人家正坐在小板凳上劈柴,枯瘦的手握著斧頭,一下下落在木柴上,火星濺起來,映得她臉頰發紅。
“三婆,我來幫您!”豆寶放下竹筐就去搶斧頭,卻被三婆按住手:“你這細皮嫩肉的,彆傷著。”她指著牆角碼好的柴堆,“夠燒到開春了,這是你李伯昨天幫我劈的,他說天冷了,得多備點。”
竹筐放在院心的石桌上,南瓜子的香混著柴煙味漫開來。三婆從屋裡端出碗熱水,裡麵泡著曬乾的野菊花:“你沈爺爺的老毛病,一到霜降就咳嗽,這菊花給他泡水喝,能舒坦點。”
豆寶把菊花裝進布包,忽然發現竹筐的縫隙裡卡著片枯葉,是剛才路過杏林時沾的。她想起春天時,這片杏林開得像雲霞,她和沈爺爺在樹下撿花瓣,說是要給娘做香囊。如今花瓣落了,葉子枯了,卻又以另一種方式,跟著竹筐走了段路。
往張奶奶家去的路上,遇見王嬸背著半筐紅薯往家趕。“豆寶,你筐裡的蘿卜看著真瓷實。”王嬸往她筐裡塞了兩個紅薯,“剛從地裡刨的,甜著呢。”竹筐又沉了些,紅薯的暖透過布墊傳過來,熨帖得像揣了個小暖爐。
張奶奶家的兔子正在籠裡蹦躂,看見豆寶手裡的蘿卜纓,立刻豎起耳朵。“這小兔崽子,就認你帶的菜。”張奶奶笑著打開籠門,接過蘿卜纓,“前兒你娘送的白菜,它們啃得就剩菜根了。”她往豆寶兜裡塞了把炒花生,“新收的,嘗嘗。”
花生殼脆生生的,剝開後,果仁帶著點土腥味,是剛從地裡摘的新鮮勁。豆寶把花生放進竹筐,看著裡麵的東西越堆越多:白蘿卜、南瓜子、野菊花、紅薯、花生……像把半個秋天都裝了進來。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竹筐的影子拉得老長,筐裡的東西在影子裡晃啊晃,像在跳支慢舞。豆寶忽然覺得,這竹筐不隻是裝東西的家什,更像是根線,把村裡人的日子串在了一起——你送我把菜,我給你把瓜子,你幫我劈柴,我替你捎東西,日子就在這一來一往裡,變得熱熱鬨鬨,踏踏實實。
快到家門口時,看見娘正站在院門口張望,手裡拿著件厚褂子。“可算回來了,”娘接過竹筐,往她身上披褂子,“風都帶霜氣了,仔細凍著。”
竹筐被放在灶房的牆角,裡麵的東西很快被分撥妥當:南瓜子給沈爺爺送去,野菊花晾在窗台上,紅薯埋進地窖,花生裝進陶罐。豆寶摸著空了的竹筐,忽然發現筐壁上沾著的泥土還沒乾透,混著點紅薯皮、花生殼的碎屑,像藏著個小小的、熱鬨的世界。
夜裡,豆寶躺在床上,聽見灶房傳來“窸窣”聲,披衣出去一看,娘正用布仔細擦著竹筐,動作輕得像在撫摸什麼寶貝。“這筐編得結實,”娘說,“能用到你出嫁呢。”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竹筐上,竹條的紋路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豆寶忽然想起李伯編筐時的樣子,想起筐裡裝過的春天的花瓣、夏天的黃瓜、秋天的紅薯、冬天的炭火……原來這竹筐裡藏著的,不隻是東西,更是一整個流轉的春秋,和那些藏在時光裡,沉甸甸的、暖烘烘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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