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了水的藍布,慢慢往窗紙上洇。豆寶趴在炕桌上描花樣,線頭繞得滿桌都是,針腳歪歪扭扭的牡丹花瓣,被她戳得像朵沒開透的野菊。
“描不好就彆硬撐。”沈青竹的聲音從門口飄進來,帶著點笑意。他剛從鎮上換藥回來,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纏著的紗布,是前幾日幫隔壁李嬸挑柴火時被荊棘劃的。
豆寶手一抖,針紮在指頭上,冒出顆小紅珠。“誰硬撐了!”她把繡繃往懷裡攏了攏,卻被他抽走繡繃,“你看你這針腳,比地裡的草還亂。”
沈青竹捏著繡繃端詳,指尖輕輕撫過歪扭的花瓣:“要順著紋路走,針腳才能勻。”他從針線笸籮裡撿出根細針,穿上線,“看著。”
他坐在炕邊,光線落在他手上,銀針在布麵上起落,明明是同樣的繡線,到他手裡卻服服帖帖,轉眼間,一片帶著露水的花瓣就浮了出來,邊緣還泛著自然的弧度。
豆寶看呆了,忘了指尖的疼:“你咋啥都會?”
“以前看我娘繡過。”沈青竹放下繡繃,指尖沾了點絲線的藍,“她總說,做事跟繡花一樣,急不得。”他忽然笑了,“你這花瓣繡得像被蟲啃過,倒是有點野趣。”
“才沒有!”豆寶搶回繡繃,卻把他繡的那片花瓣小心護在底下,“我這是……是新式樣!”
院門外傳來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響,爹趕著驢車回來了,車鬥裡裝著半車新收的綠豆。“豆寶,快來卸車!”爹的大嗓門震得窗紙都顫。
豆寶蹦下地往外跑,沈青竹也跟了出去。驢車旁堆著鼓鼓的麻袋,綠豆的清香氣混著泥土味飄過來。爹擦著汗笑:“今年收成好,留著做綠豆糕、綠豆湯,夠吃到明年開春!”
沈青竹挽起袖子幫忙搬麻袋,豆寶也想湊手,卻被爹按住:“你那小身板彆閃著,去燒鍋水,我跟青竹哥喝口涼茶。”
灶房裡,豆寶往鍋裡丟了把綠豆,又撒了把冰糖,火塘裡的柴劈啪響,鍋裡很快泛起細泡,咕嘟咕嘟的聲響裡,綠豆的甜香漫了出來。她趴在灶台邊看,忽然發現沈青竹站在門口,正看著她笑。
“看啥?”豆寶臉一熱。
“看你像隻守著鍋的小鬆鼠。”沈青竹走進來,幫她添了根柴,“你爹說,等秋收完就教你趕驢車。”
“真的?”豆寶眼睛亮了,“我早就想學了!上次我偷偷趕,驢根本不聽我的,還差點把車趕到溝裡……”
“那是你方法不對。”沈青竹拿起灶台上的蒲扇,輕輕扇著鍋裡的浮沫,“趕驢要順著它的性子,彆硬拽韁繩。就像……就像你繡花,得順著紋路來。”
豆寶沒說話,心裡卻記下了。鍋裡的綠豆湯漸漸熬得濃稠,她盛了兩碗,往沈青竹那碗裡多擱了勺糖。“給。”她遞過去,指尖又碰在一起,這次她沒躲。
沈青竹吹了吹熱氣,慢慢喝著,綠豆的清甜裡,好像還摻了點彆的滋味,讓他想起小時候娘坐在灶前繡花,他趴在旁邊看,陽光也是這樣暖烘烘的,把日子烘得軟軟糯糯。
爹和沈青竹搬完麻袋,坐在院裡的石桌旁說話。爹拍著沈青竹的肩膀:“青竹啊,你這傷可得養好了,秋收還指望你搭把手呢。”
“叔放心,過幾天就好利索了。”沈青竹笑,“到時候我來幫著打穀。”
豆寶端著綠豆湯出來,聽見這話,趕緊接茬:“我也能幫忙!我會割稻子!”
爹哈哈大笑:“你彆幫倒忙就好!去年你割稻子,把稻根都刨出來了,還說要種新的。”
沈青竹也笑,眼角的紋路像被月光描過,溫柔得很。豆寶撅著嘴坐下,舀了一大勺綠豆湯塞進嘴裡,甜絲絲的涼意滑進喉嚨,心裡卻有點暖——原來被人笑著打趣,也是這麼舒坦的事。
夜色慢慢厚起來,沈青竹要走了。豆寶送他到院門口,看他的身影融進暮色裡,忽然想起什麼,跑回屋拿出個東西追上去。“沈大哥,這個給你!”
是片用紅繩係著的花瓣,正是他下午繡的那片,被她小心剪了下來。“戴著……好看。”她結結巴巴地說。
沈青竹接過,指尖捏著軟乎乎的布花瓣,忽然低頭笑了,聲音裡帶著點啞:“好,我戴著。”他把花瓣塞進懷裡,“進去吧,夜裡涼。”
豆寶看著他走遠,紅繩在他腰間晃了晃,像朵會跑的小花開進了暮色裡。她摸了摸自己繡繃上的“蟲啃牡丹”,忽然覺得,明天得早點起來,把那朵花繡得像樣點——至少,得配得上他腰間那片花瓣才行。
灶房裡的綠豆湯還溫著,甜香漫了滿院,連牆角的蛐蛐都叫得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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