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呢?”裴昱幾乎是日日夜夜的思忖:慕知柔哪去了?
明明受重傷的是慕承瑾,但他卻在慕茗茶肆遭難後半月即當街施粥,英姿勃發,絲毫不見傷狀病態,力頂茶肆重建。
儘管少東家慕承瑾深居簡出,但慕茗茶肆在他的掌家下迅速回血。不僅潰退了落井下石的同業趁虛而入,更是以一道九凰銜日技冠群坊,續任了茶業行首之位,又因其謫仙俊容名冠京城。
一時間,慕茗茶肆愈加名聲大噪,其聲勢較老東家慕正清掌家時更盛。
但是,慕知柔呢?她哪去了?
直到再四年後的上巳節,慕承瑾侍茶後便宣布自此隻在每年的上巳和中秋露麵,孿妹慕知柔如憑空出現般,坐鎮慕茗茶肆,茶肆一應事物都由她掌管。
但慕知柔,從不見客。每日隻在頂樓雅室習茶。
這四年,她到底去了哪裡?
在她身上,又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昱一直想知道,但他一直無法相見。
自那時起,裴昱便長包了慕茗茶肆的天字雅室,一有空就獨自坐在雅廂裡飲茶。
然而不用想也知道,宮裡的貢茶是天下至味,慕茗茶肆的香茗再好,又怎能與之爭鋒?裴昱日日流連於此,他哪裡是貪戀這杯中滋味?
他隻是為了能夠見上慕知柔一麵。
但是這些年來,哪怕一眼,卻都不曾見到。
幸虧上巳節那日,大理寺來慕茗茶肆查案封門,裴昱終於見到了他這些年來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慕知柔。
儘管麵紗遮麵,儘管神情疏離,但他仍喜不自勝。
而如今,慕知柔近在咫尺,與她四目相對,依然是當年那雙救他於水火的眼睛,依舊是他看不懂的眼神。
一爐香的時間已到,香爐裡的最後一縷香從狻猊口中呼出時,香姿已化為振翅蝴蝶,盤旋繞梁。
慕知柔抬眸看向蝶影香姿緩緩消散殆儘,對裴昱頷首施禮,道:“奉茶禮成,承蒙垂臨,殿下請慢行。”
這是送客了。
裴昱雖意猶未儘,還是起了身,對慕知柔抱手告辭。
一直立於慕知柔身側的青梅禮然上前,引裴昱出門。
直至門前,就在青梅剛抬手去撩門簾時,裴昱突然轉身看向慕知柔,臉上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道:“匾額的碎片,是兩年前,我派去南疆的探子找到的。”
這回換成是慕知柔錯愕了,她正在清理茶台的茶刷滯在玉蟬頭頂,剛好遮住了蟬的眼睛。
在裴昱的位置,是看不仔細慕知柔身姿微變的,更勿言她眼中的驚訝。
不待慕知柔回話,裴昱已翩然拂袖,大踏步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茶博士,後會有期!”
怎麼會是在南疆?
雅室內隻剩慕知柔獨自若有所思間,送客而歸的青梅低頭不語,徑直到香閣上取了一個朱漆香粉盒後,便跪坐在慕知柔身側的幾案前布置香席,淨手取香,開始打香纂。
“青梅,今天該收到夫人的信了吧?”慕知柔看向窗外。
“應該快到了,小姐再等等吧。”青梅謹慎觀察慕知柔的神情,生怕勾起她的傷心。
“遲來總好過提早來,能按約定時間來的,至少說明沒有突發的噩耗。”慕知柔垂眸看著茶台上的玉蟬,茶掃輕輕掃過它那雙靈動的眼睛。似是對青梅說,也更似自言自語。
“小姐,少爺一定會醒過來的!”青梅的眼中已泛出淚光,繼續道:“這些年來,小姐和夫人一直在民間問詢醫道高手,相信,終能得見高人,治愈公子!”
青梅關切的看著慕知柔,“到時候小姐就可以徹底以女兒身和真麵目示人了!”
時間回到七日前。上巳節。
慕茗茶肆正廳的高席茶台之下,其實有條暗道。
台上的慕承瑾,九凰銜日侍茶之後,便隱身於氤氳的茶霧,迅疾打開暗道機括密鑰,縱身而下,順著暗道徑直來到頂樓的茗茗之蹤雅室。
雅室內的青梅早已備好了沐盆。
那是一隻寬大的紫檀木浴盆,溫潤的木色在室內幾盞琉璃宮燈柔和的光線下流淌著暖意。盆中清水微漾,水麵之上,鋪滿了層層疊疊、潔白如雪的山茶花瓣和綠潤如玉的龍井茶葉。
山茶是精心挑選了相當罕見的“雪塔”,花瓣厚實飽滿,邊緣微卷,花香夾揉著茶氣,馥鬱清雅不甜膩的冷香,隨著蒸騰的水汽氤氳開來。
慕承瑾立於盆前,那身引得無數貴女目光流連的玄光綃茶衣,此刻成了他最後的屏障。
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緩慢,搭上了腰間的玉帶鉤。冰冷的玉石觸感,似乎喚醒了他肌膚下更深層的記憶。
指尖微動,玉扣應聲而開。
玄光綃茶衣失去了束縛,如一層煮透的山霧般,無聲地從瓷白的肩頭滑落。
流轉著蟹殼青暗芒的廣袖委頓於地,銀線繡就的立水紋瞬間失去了流動的光澤,仿佛頂級龍井的浮沫終於消散,無形的甲胄就此卸下。
風,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不再不識趣地撩動。
內裡是一件素白的中衣,質地輕薄,隱約勾勒出清瘦卻挺拔的肩背輪廓。
沒有寬闊的肩膀,沒有緊致的肌肉。
喜歡茗計請大家收藏:()茗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