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樂聲像是被人掐斷了弦,方才還流轉在殿內的《萬壽無疆曲》,連最後一絲餘韻都沒來得及消散,便被蕭珩那句“國法不可廢”撞得粉碎。
簷角的玉磬還懸在半空,方才被風拂動的穗子此刻僵著不動,連殿外飄進來的桂花香,都像是被凍住了似的,再也沒敢往殿中多走半步。
整個慈寧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燭火燃燒的“劈啪”聲、遠處宮人的腳步聲、甚至殿外偶爾掠過的雀鳴,都成了不敢打破沉寂的禁忌。
唯有太後案上那座銅製漏刻,還在固執地滴著水。
“嗒、嗒、嗒……”
聲響在空曠的殿內回蕩,每一聲都像敲在眾人的心尖上,將這份尷尬拉得更長、更沉。
皇帝裴衍這話就算是當眾批評了蕭珩“不分場合”,又給了太後台階下,沒讓她在百官麵前徹底失顏麵。
蕭珩垂眸躬身:“珩,遵旨。”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他知道,今日當眾駁了太後,往後在宮中行事,怕是要多些阻礙。
而蓉妃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團扇輕輕搖動,遮住了眼底的得意。
她要的,就是讓太後記恨蕭珩,讓這對剛相認的祖孫,從一開始就生了嫌隙。
殿內的樂聲重新響起,賀壽的笑聲也漸漸恢複,可那層被打破的暖意卻再難回來。慕知柔坐在席末,看著這暗流湧動的一幕,瀲灩的桃花眼微微蹙起。
蕭珩的剛正不阿,蓉妃的綿裡藏針,太後的隱忍不快,還有皇帝那看似公允的和稀泥,她全都看在眼裡,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裴昱驟然上前一步,對著禦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禮,聲音朗朗:
“父皇!今日乃太後壽誕,我大亓素來以孝道治天下,兒臣今日願為太後獻上一份孝德大禮,以賀太後安康!”
素來以玩世不恭聞名的雍王,竟突然擺出這般莊重模樣,殿內眾人皆是一怔,眼底飛快掠過驚色,隨即又都提起了興致,目光齊齊落在裴昱身上。
“哦?既為孝禮,便呈上來瞧瞧!”皇帝裴衍聞言,龍顏頓時舒展,眼底浮起幾分笑意,隻覺這素來不著調的兒子,今日總算懂了些事體。
可下一秒,裴昱的話卻如驚雷般在殿中炸響:“兒臣所求之禮,非金玉非珍寶,隻求父皇賜婚!兒臣願娶嘉柔縣主為雍王妃,早日為太後誕下重孫,讓太後儘享天倫之樂!”
話音落時,殿內瞬間靜得可怕,兩側官員紛紛側目,連正持筷夾菜的太後都僵在原地,玉筷懸在半空,眼底滿是錯愕。
蓉妃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藕荷色宮裝的裙擺掃過桌案,杯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不可!昱兒,嘉柔縣主出身商戶,怎能配得上你?此事絕無可能!”
“母妃!”裴昱轉頭,丹鳳眼泛紅,語氣帶著幾分倔強:
“兒臣早已心悅知柔!從前皇室隻有兒臣一位皇子,需考慮門第家世以備儲君之責,如今皇兄歸位,兒臣隻需做個閒散王爺,為何不能娶心愛的女子?婚後請父皇賜兒臣封地,兒臣願帶著知柔去就藩!”
蓉妃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裴昱,半天說不出話來,臉色從白皙漲成通紅,那激烈的反應遠超尋常母妃反對婚事的模樣。
聽聞裴昱求聖賜婚慕知柔,蕭珩原本端坐著的身形猛地一僵,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玄色親王袍的衣擺掃過椅麵,發出“窸窣”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殿內格外突兀。
他頎長的身影立在宗室席中,比周遭人高出大半頭,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泛白,連呼吸都漏了半拍。
身後的誠虎見狀,趕緊低眉順眼地上前一步,捧著銀酒壺小心翼翼地為他空了的酒杯斟滿酒,壺嘴碰撞杯沿的“叮”聲輕得像羽毛,卻瞬間拉回了蕭珩的神思。
他這才驚覺自己竟在眾目睽睽下失了態,耳尖飛快掠過一抹紅,連忙緩緩落座,隻是坐下時動作仍有些僵硬。
他端起酒杯,卻沒心思飲,目光落在殿中裴昱的背影上,眉頭越蹙越緊,眼底翻湧著震驚與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
裴昱竟會在太後壽宴上,如此直白地提出求娶知柔,連半分餘地都不留。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他隱隱覺得:蓉妃的反應太過反常,並不像是母妃單純的不滿意皇子的婚事,反倒是好像慕知柔是什麼碰不得的禁忌。
皇後坐在另一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卻藏著幾分暗喜。
裴昱如此不爭氣,一門心思撲在女子身上,對蕭珩的儲君之位的威脅倒是減輕了不少,這倒是件好事。
但蕭珩的明顯失態,也被她看在眼裡記在心頭,不禁柳眉微蹙,所有所思。
殿內的氣氛瞬間凝滯,燭火跳躍著,映得眾人神色各異。
而坐在角落裡的慕知柔已然錯愕得桃花眼圓瞪,指尖死死攥著衣擺,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裴昱當眾求皇帝賜婚,她該如何應對?
而方才蕭珩的失態已然是最赤裸的告白。
慕知柔耳廓緋紅,垂眸攥緊手中的茶杯。
蕭珩望著蓉妃反常的模樣,又看向“慕承瑾”緊繃的背影,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隻覺得這場壽宴,怕是要生出更多風波。
漏刻的“嗒嗒”聲還在殿內回蕩,剛被皇帝勉強壓下的尷尬還未消散,裴昱這突然的求聖賜婚,又讓慈寧宮的空氣瞬間繃緊更甚。
“蓉妃娘娘所言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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