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宮娥的手即將觸碰到武媚衣袖的刹那——
“何事喧擾啊?”
一個不高不低、略帶尖細卻透著沉穩威嚴的聲音自院門口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深青色宦官常服、麵白無須、神情淡漠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身後跟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宦官。正是監事堂的馮公公。
院內氣氛瞬間一變。錢女史臉上的厲色立刻轉為諂媚與惶恐,連忙小步上前行禮:“奴婢參見馮公公!驚擾公公大駕,實在是罪過。沒什麼大事,就是……就是有個新來的采女不當心,損壞了宮中之物,奴婢正依規處置呢。”
韋珪等人也紛紛斂衽行禮,姿態恭謹,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馮公公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踱步進來,目光掃過那件被捧著的披帛,又淡淡瞥了一眼孤立在場中、麵色蒼白卻仍強自鎮定的武媚。
“哦?損壞宮物?”馮公公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咱家瞧著,這披帛……似乎還能披吧?並未破個大洞,或是染上洗不掉的汙漬嘛。”他伸出保養得宜的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那處抽絲,“就這麼點幾乎看不見的勾絲,也值得如此大動乾戈?錢女史,你這掖庭局的規矩……如今是比尚宮局還要嚴苛了?”
錢女史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支吾道:“這……公公明鑒,雖是細微,但終究是損了……”
“損了?”馮公公打斷她,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咱家倒要問問,這披帛是何時領用,經了幾道手,查驗了幾遍?發現瑕疵時,又是何人、在何地、如何稟報的?記錄在冊了嗎?當時可有其他人在場見證?”
他一連串問題拋出,個個切中要害,卻又完全跳出了“是否武媚損壞”這個爭論點,直接上升到程序和管理層麵。
錢女史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哪裡想過這些細節,本就是想著快些摁死武媚了事。
馮公公卻不需她回答,目光轉向韋珪等人,淡淡道:“韋才人方才也說,分發前是好的?你們幾位都看清了?那可記得,這披帛當時是疊著的還是展著的?若是疊著的,這藏在裡麵的勾絲,諸位又是如何‘看’出它是好的呢?”
韋珪臉色微變,她身後的幾個采女更是嚇得低下頭,不敢言語。她們方才作偽證,隻想著眾口鑠金,哪料到馮公公會如此較真,問得這般精細!
“看來,”馮公公輕輕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心裡一顫,“這掖庭局的物件管理,頗有疏漏啊。查驗不清,記錄不明,出了問題便隻想拿個小采女頂罪了事?若是哪天陛下或是哪位娘娘用的東西出了差池,你們也敢如此糊弄嗎?”
這話就極重了!直接點破了錢女史想息事寧人、找人頂鍋的心思,更是將一頂“管理不善、欺上瞞下”的大帽子隱隱扣了下來。
錢女史腿一軟,差點跪下去,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失察!公公恕罪!”
馮公公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回武媚身上,語氣依舊沒什麼波瀾:“武才人,你發現瑕疵後,是如何做的?”
武媚深吸一口氣,清晰答道:“回公公,妾身發現後,立刻稟報了錢女史,並請其記錄在冊。”
“嗯。”馮公公點點頭,“發現問題,及時上報,倒還知些規矩。”他頓了頓,仿佛隻是隨口一提,“既然是早已存在的瑕疵,上報了便是。日後庫房核銷時自有分曉。為這點肉眼難辨的小事,耽誤訓導時辰,吵鬨不休,成何體統?”
他三言兩語,竟將那“損壞宮物”的罪名輕輕巧巧地定性為“早已存在的瑕疵”,而武媚的行為則成了“遵規上報”,不僅無過,反而有功!至於韋珪等人的指證,則被一句“吵鬨不休”輕飄飄地帶過,不予采信。
“都散了吧。”馮公公揮揮手,仿佛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該做什麼做什麼去。錢女史,庫房記錄之事,還需‘用心’才是。”
“是是是!奴婢明白!謝公公指點!”錢女史如蒙大赦,連連應聲,再不敢看韋珪一眼。
韋珪臉色青白交錯,卻也不敢再多言一句,隻能咬著唇,帶著幾分不甘與驚疑,低頭行禮後匆匆離去。她實在想不通,這馮公公為何會突然出現,又為何會如此明顯地偏袒武媚這個毫無背景的新人?
一場看似要掀起大風波的事端,就在馮公公幾句看似公允、實則處處機鋒的話語中,消弭於無形。
危機解除,武媚卻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馮公公離去的背影,心中驚濤駭浪,遠比剛才被誣陷時更加洶湧。
他出現的時機,太巧了。他解圍的方式,太精準了。那四兩撥千斤、直指要害、逆轉乾坤的風格……
一種難以置信的、卻又無比強烈的熟悉感,猛地擊中了她的心扉。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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