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少林的空靈禪意,東方墨折向西北,一路風塵,直趨崆峒山。與少林的超然世外不同,崆峒山更多了幾分險峻與入世的鋒芒。奇峰聳立,宮觀依山勢而建,弟子門人習武練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銳意與略顯浮躁的煙火氣。崆峒派曆史悠久,門人弟子眾多,與地方軍政關係盤根錯節,魚龍混雜,尚武之風盛行,亦重實際利益。
東方墨此番依足江湖規矩,遞上了拜帖,署名為“遊學士子東方”,並未顯露任何特殊背景,隻言慕名而來,欲觀崆峒勝景,請教武學精要。
在知客道士略顯審視的目光引領下,他穿過喧鬨的演武場。場中弟子呼喝練功,劍光閃爍,拳風呼嘯,氣勢頗足,然細觀之下,招式狠辣有餘而內蘊稍欠,不少弟子眉宇間帶著一絲急於求成的躁動,確如外界所傳,重實戰、重威勢。
崆峒派掌門玉虛子在聚仙殿接見他。道人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目光開闔間精光內蘊,三縷長須飄灑,氣度不凡,既有出塵之姿,更帶著一派掌權的威嚴與精明。他打量著階下這位看似普通的青衫客,對方氣息沉靜,看似並無驚人內力,但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卻讓他心中微感訝異。
“東方居士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玉虛子聲音平和,卻自帶一股壓力,開門見山,並無多少寒暄之意。他對這種無名之輩的拜會本不甚在意,隻是例行公事。
東方墨執禮甚恭,語氣卻不卑不亢:“久聞崆峒派絕技名震江湖,更兼洞悉世事,非同凡響。晚輩遊曆四方,見如今江湖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特來向真人請教當下之勢。”
玉虛子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撫須道:“哦?居士有何見解?我崆峒山野小派,不過閉門練功,強身健體罷了,哪敢妄論天下大勢?”話語間帶著試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自矜。
東方墨微微一笑,目光掃過殿內陳設,最終落在壁上懸掛的一幅《隴右山河形勢圖》上,緩聲道:“真人過謙。崆峒乃西出長安之咽喉,控扼隴右之要衝,左接河西,右連巴蜀,位置何其關鍵。天下大勢,往往便在這山河險要、利益往來之間流轉。豈是閉門練功能全然超脫的?”
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地勢”與“利益”,直指崆峒派的核心關切。玉虛子目光微動,示意他繼續。
東方墨神色轉為凝重:“如今天下承平,乃陛下聖明。然承平日久,難免有勢力坐大。晚輩遊曆隴右,見某些高門大姓,其觸角早已不止於朝堂,更深入江湖漕運,甚至邊貿馬政。聯姻結黨,盤根錯節,其勢日隆,已漸有鯨吞蠶食之勢。”
他依舊未點名,但“隴右”、“高門大姓”、“江湖漕運”、“邊貿馬政”等詞,已隱隱指向以蕭氏為代表的門閥及其關聯勢力。崆峒派身處其間,與之既有合作,更多競爭與忌憚。
玉虛子臉色不變,心中卻是一凜,淡淡道:“居士所言,似有所指。然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豪門大族行事,與我崆峒這等清修之地,有何乾係?”
“真人當真以為無關嗎?”東方墨直視玉虛子,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銳利的鋒芒,“據晚輩所知,上月,蕭家在蘭州的商隊與貴派名下鏢局因一批西域珍寶的護送權起了衝突,貴派弟子三人受傷,鏢局至今未能接下那單生意。半月前,蕭家一位管事欲低價強購貴派山下三百畝上等藥田,被拒後,當地官府便頻頻以清查田畝為由前來滋擾。甚至……貴派一位長老的俗家親族,在涼州開設的武館,近日也莫名遭到當地與新任蕭家西席過往甚密的豪強打壓,弟子流失嚴重。”
他娓娓道來,所言皆是近期發生的、極其具體且切中崆峒派利益要害之事,有些甚至頗為隱秘!這些事單看或許是尋常摩擦,但被東方墨如此清晰、有條理地串聯起來,其背後指向的意味便不言而喻!
玉虛子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緊。這些事他自然知道,甚至正在為此煩惱,卻被一個陌生人如此直白地揭開!對方不僅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詳儘!這份情報能力,令人心驚!
“居士……消息倒是靈通。”玉虛子語氣微冷,帶著審視與警惕,“卻不知告知老道這些,意欲何為?
東方墨坦然迎著他的目光:“晚輩無意挑撥,更非危言聳聽。隻是以為,大樹之下,寸草難生。若其勢無限擴張,今日損失的是鏢局生意、藥田收益、武館弟子,他日……或許就關乎門派傳承與立足之地了。”
他點明了最現實的利益威脅,而非空泛的大義。
“晚輩力微,唯有些許奔走之力,結交了些朋友,耳目或比常人稍廣些。”東方墨這才隱約透露自己並非孤身一人,“諸如蕭家暗中扶持了哪些江湖勢力,其人員調動、物資流向,乃至某些不宜宣之於口的謀劃……或可窺得一二。”
他拋出了自己的價值——“情報”,這正是崆峒派目前應對蕭家擴張時所急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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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虛子眼中精光閃爍,迅速權衡著。對方身份神秘,但展現出的情報能力毋庸置疑。其所言之事,件件戳中崆峒派痛處與擔憂。與這樣一個神秘力量保持聯係,獲取關於共同潛在威脅的預警信息,對崆峒派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對方目的?無非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罷了。這很符合崆峒派的處世之道。
沉吟片刻,玉虛子緩緩開口,語氣緩和了許多:“居士所言,確令人深思。樹大招風,古之常理。我崆峒派雖不求聞達,卻也需護持門下,安居樂業。若真有宵小之輩欲行不軌,壞我清淨,崆峒上下亦非束手待斃之人。”
他頓了頓,給出了實際的回應:“居士既廣交豪傑,消息靈通,日後若有關乎隴右武林穩定、或可能波及崆峒安危之緊要消息,你我兩家,或可酌情互通聲氣,早做防備。不知居士意下如何?”
這便是同意了基於現實利益的信息交換與合作。
“真人深明大義,思慮周全,晚輩佩服。”東方墨拱手道謝,心中又落定一子。與崆峒的聯盟,無需虛情假意,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反而更為穩固。
“居士不必客氣。”玉虛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態度親切了不少,“彼此照應而已。不知居士下榻何處?若不嫌棄,可在敝派小住幾日,讓老道略儘地主之誼,也好多聽聽居士的高見。”
“多謝真人盛情,晚輩心領。隻是還需趕往蜀中訪友,不便久留。”東方墨婉拒,起身告辭。
玉虛子親自送至殿外,態度已然十分熱絡。
離開崆峒山,東方墨回首望去,雲遮霧繞的山峰更顯莫測。與少林的“緣法”和潛在的“大義”默契不同,與崆峒的“實利”之盟,讓他的棋局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分量和更接地氣的支點。
虛實相濟,方為之道。他策馬揚鞭,下一站,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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