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艦,作為“破浪”級新艦的首艦,其名便昭示著它在華胥水師中獨一無二的地位。此刻,這艘巨艦正靜靜地漂浮在墨城以東一片罕有船隻往來的深藍海域之上,進行著最後的航試。它的船身較舊式戰艦更為修長,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深赭色的鐵木船體在陽光下泛著近乎金屬的冷硬光澤,新設計的、形同鷹喙的尖銳船首,仿佛隨時能撕裂前方的一切風浪。
東方墨獨立於龍首艦那寬闊而空無一物的艦艏甲板最前端。他沒有倚靠任何欄杆,隻是靜靜地站著,身姿挺拔如鬆,一襲青衣在海風中紋絲不動,仿佛已與這艘鋼鐵巨獸融為一體。他的目光,並非投向天空或遠方的海平線,而是專注地落在艦舷旁,幾名水手正在操作的、不斷向海中沉放的一具特製測深錘上。
那測深錘以精鋼打造,尾部連接著標記了精確刻度的、極其強韌的細索。細索在水手們手中飛速滑落,代表著測深錘正以驚人的速度墜向那陽光難以企及的深海。
一百丈……兩百丈……三百丈……
負責記錄的水官高聲報著數字,聲音在空曠的海麵上顯得有些單薄。海水的顏色由碧藍轉為深藍,最終化為一片近乎墨色的幽暗。
突然,那飛速滑落的細索猛地一頓!速度驟減。
“海床抬升!急劇抬升!”水官的聲音帶著一絲驚異,高聲喊道,“四百七十丈……四百六十……四百五十!穩住!海床已在四百五十丈處!”
這個數據,與東方墨懷中那份由曆代航海者心血、乃至墨羽秘密勘探彙聚而成的海圖上的標記,幾乎完全吻合。他微微頷首,深邃的目光投向東北方向,那裡海水依舊深邃,但在他的感知與海圖的標示中,一條隱藏在海麵之下的、巨大的海底山脈的脊梁,正從那裡緩緩隆起,最終在不遠處,刺破海麵,形成了一係列大大小小的島嶼與危險的海峽。
他的指尖,輕輕點在海圖上那個被特意以朱砂圈出、並標注著漩渦標記的區域——對馬海峽。
“就是這裡。”他低聲自語,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定鼎乾坤般的決斷。對馬海峽,這道天然的海上門戶,扼守著通往倭國本土的核心航道,亦是未來任何來自北方威脅南下的必經之路。掌控這裡,便等於扼住了潛在對手的咽喉。
仿佛是響應他這聲低語,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從何處彙聚來了濃重的烏雲。鹹腥的海風驟然變得急促而猛烈,卷起層層白浪,拍擊著龍首艦堅固的船身,發出沉悶的轟鳴。天際,隱隱有春雷滾動,低沉而威嚴,由遠及近。
東方墨緩緩轉過身。
在他的身後,以龍首艦為旗艦,在這片預定集結的海域之上,整整一百艘新下水的“破浪”級戰艦,已然列成了一個龐大而森然的楔形陣列。這些新艦與龍首艦製式相同,如同複製出的海上堡壘,靜靜地漂浮在波濤漸起的海麵上,沉默地展示著一種新生而可怕的力量。
隨著東方墨轉身的目光掃過整個艦隊,仿佛是無聲的號令下達。
“嘩啦啦——”
“嘩啦啦——”
……
一麵接著一麵,巨大的船帆在所有戰艦的主桅杆上同時升起!那並非尋常的白色或褐色船帆,而是以一種特製的深海染料浸染而成的、近乎玄色的墨藍。而在每一麵墨藍巨帆的正中央,都以更加深邃的墨線,繡著一隻形態獨特的玄鳥——它與華胥國旗上的玄鳥徽記相似,卻更加抽象,線條更加淩厲,雙翼微斂,目光銳利地俯視著海麵,仿佛融入了陰影之中,帶著一種隱秘而強大的氣息。
這是“暗影玄鳥”,代表著華胥水師中,專司對外行動、開拓與威懾的強大力量。
墨藍色的帆麵吃滿了風,鼓蕩起來,帶動著龐大的艦體開始緩緩調整方向。上百艘戰艦同時動作,卻井然有序,除了風帆鼓動的聲音、海浪拍擊的聲音以及愈發清晰的雷聲,再無其他雜音,沉默中蘊藏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豆大的雨點開始從天際砸落,起初稀疏,隨即變得密集,最終連成一片雨幕,籠罩了整個海天。風更疾,雨更驟,雷聲在頭頂炸響。
然而,在這突如其來的風雨雷霆之中,東方墨依舊靜立於龍首艦艏。密集的雨點打在他的青衣之上,卻未能浸透半分,仿佛被一層無形的氣場所阻隔,順著衣袂滑落。他的身影在迷蒙的雨幕與墨藍色的帆影背景下,顯得愈發挺拔而孤高。
他不再看向身後的艦隊,也不再關注眼前的暴風雨,目光再次投向前方那幽深莫測、仿佛隱藏著無數秘密與挑戰的東北方向。
滄溟如棋局,落子已無悔。這一百艘升起暗影玄鳥帆的新艦,便是他投入這盤大棋的第一批重量級棋子。風雨來襲,不過是征程開始的號角。他的青衣在雨幕中紋絲不動,仿佛已與這艘龍首艦、與這片正在覺醒的咆哮滄溟,徹底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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