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元年,夏末秋初。洛陽皇宮正南的則天門廣場,旌旗蔽日,甲胄生輝。
一場盛大而肅穆的出師典禮在此舉行。儘管烈日當空,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與季節不符的凝重。數萬精銳唐軍陣列嚴整,槍戟如林,沉默中透著一股即將奔赴沙場的凜然殺氣。文武百官按品秩肅立於廣場兩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高高的則天門樓台之上。
樓台之上,李治身著十二章紋袞冕,雖經宮人精心妝扮,依舊難掩眉宇間的病容與疲憊。然而,此刻他強行挺直了脊梁,努力維持著帝國天子應有的威儀。武媚鳳冠霞帔,立於其側稍後,麵容沉靜,目光平和地俯瞰著下方浩蕩的軍容,無人能窺見她心底的波瀾。
鼓樂聲歇,萬眾屏息。
李治在內侍的攙扶下,向前邁出兩步,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軍隊,最終定格在陣列最前方,那兩位即將肩負帝國西征重任的將領身上——主帥薛仁貴,副帥郭待舉。
“薛卿,郭卿,上前聽旨。”李治的聲音通過特製的傳聲裝置,清晰地傳遍廣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努力保持著力量。
薛仁貴與郭待舉應聲出列,行至樓台正下方,單膝跪地。
內侍監王伏勝展開黃綾詔書,高聲宣讀,正式授予薛仁貴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印信、旌節,授予郭待舉副大總管印信。詔書中再次申明討伐吐蕃、收複安西之決心,勉勵將士用命,並賦予薛仁貴“臨機專斷”之權,同時也強調郭待舉“參讚軍務、協理後方”之責。
宣詔畢,李治竟掙脫了內侍的攙扶,獨自緩步走下幾級台階,來到薛仁貴麵前。這個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連武媚的眉梢都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李治伸出那雙有些顫抖的手,親自將沉甸甸的帥印和象征權力的旌節交到薛仁貴手中。他緊緊握住薛仁貴那布滿老繭、堅實有力的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中交織著厚重的期望、難以言說的複雜,以及一絲屬於帝王的、近乎懇求的托付:
“仁貴……西疆萬裡,國門之辱,朕……朕與天下,皆托付於卿了!望卿……不負朕望,早奏凱歌!”
他沒有稱呼官職,而是直呼其名“仁貴”,這罕見的親昵與沉重的囑托,讓久經沙場的薛仁貴亦不禁動容。他虎目含威,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屬於天子的微顫與冰涼,心中豪氣與責任感油然而生,沉聲應道,聲如洪鐘,擲地有聲:
“陛下厚恩,臣萬死難報!此去西征,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不破吐蕃,臣誓不還朝!”
這一刻,君臣之間,仿佛超越了簡單的上下級,有了一種基於共同目標與信任的悲壯默契。
李治點了點頭,又看向一旁的郭待舉,語氣恢複了帝王的威嚴,卻也帶著叮囑:“郭卿,輔佐大總管,責任重大,務必勤勉謹慎,使大軍無後顧之憂。”
郭待舉連忙躬身,言辭懇切:“臣謹遵聖諭,必當殫精竭慮,協助薛公,不負陛下與皇後信任!”
典禮的最後,是三軍震天的宣誓聲。“大唐萬勝!陛下萬歲!”的呼聲如同海嘯,席卷整個廣場,聲震雲霄。
薛仁貴轉身,麵向數萬將士,高舉帥印與旌節。陽光下,他那身明光鎧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軍魂的化身。他猛地拔出腰間禦賜寶劍,劍鋒直指西方,發出了出征的號令。
大軍開拔,如同一條鋼鐵洪流,緩緩移動,帶著帝國的憤怒與希望,踏上了西去的漫漫征途。
則天門樓台上,李治久久凝視著大軍遠去的煙塵,直到身影消失在視線儘頭,他才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身形微微一晃,被身旁眼疾手快的武媚和內侍穩穩扶住。
而武媚,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那份雍容與平靜。她的目光掠過遠去的大軍,在薛仁貴和郭待舉的背影上短暫停留,最終收回。這場典禮,於她而言,並非結束,而是一盤更大棋局的開始。那枚她親手布下的棋子,已然隨軍而去,未來的西域戰報,將不僅僅關乎勝負,更關乎權力天平每一次微妙的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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