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一層淺灰色的薄紗,悄然籠罩了洛陽宮的萬千殿宇。白日的喧囂與忙碌漸漸沉澱下去,隻餘下宮簷下初懸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暈黃而孤寂的光斑。
李弘終於擱下了手中的朱筆。
案頭堆積的文書似乎永無儘頭,而喉間那股揮之不去的癢意與胸口的滯悶,卻隨著燭火的燃起愈發清晰。他忍不住以拳抵唇,壓抑地低咳了幾聲,聲音在空曠的政務堂內顯得格外清晰。侍立在側的王伏勝立刻呈上一盞溫水,眼中滿是憂色。
“殿下,今日政務已畢,不如早些安歇?”高智周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勸慰。
李弘搖了搖頭,推開杯盞,站起身。長時間的端坐讓他覺得四肢都有些僵硬,那股源自心底的疲憊,並非睡眠所能緩解。他望向殿外那片沉沉的暮色,禦花園的方向隱約傳來歸鳥的啼鳴,更襯得這東宮深處,寂靜得令人心頭發慌。
“不必驚動太多人,”李弘的聲音因咳嗽有些沙啞,“孤隻想出去走走,透透氣。”
他隻帶了王伏勝與另一名沉默可靠的內侍,踏出了明德殿。晚風帶著暮春特有的、混合著草木清香與些許涼意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精神微微一振,卻也引得喉頭又是一陣翻湧,他強行將這不適壓了下去。
禦花園中,白日裡爭奇鬥豔的牡丹、芍藥,在暮色中收斂了鋒芒,花瓣邊緣染上黯淡的色澤。蔥鬱的林木投下濃重的陰影,小徑上落英繽紛。幾名宮人正悄無聲息地收拾著白日裡貴人們遊賞後留下的些許痕跡,見到太子儀仗,遠遠便跪伏下去,不敢抬頭。
李弘信步走著,沒有明確的方向。他走過蜿蜒的九曲回廊,廊下池水映著最後一抹天光,幽深難測。他穿過假山疊石構成的幽僻小徑,石階上生著滑膩的青苔。這富麗堂皇的禦苑,在失去白日遊人如織的襯托後,竟顯出一種空曠而寂寞的本相。
他的思緒有些飄忽。監國以來的種種,朝臣們或真或假的讚頌,母後那看似溫和卻無處不在的審視,還有那些批閱不完的文書、裁決不儘的瑣事……它們像無形的絲線,纏繞著他,束縛著他。他渴望一種掙脫,哪怕隻是片刻。
腳步不知不覺間,偏離了平日裡常走的、燈火通明的禦道,向著宮苑更深處、更為荒僻冷清的地方行去。這裡的宮燈稀疏,光線昏暗,殿宇樓閣也顯得低矮陳舊了許多,空氣中甚至隱隱飄蕩著一股潮濕的、若有若無的黴味。往來宮人幾乎絕跡,隻有偶爾從某些緊閉的宮門內,傳來一兩聲模糊的、壓抑的聲響,很快又歸於沉寂。
高智周忍不住低聲提醒:“殿下,再往前,便是掖庭宮的範圍了……此地宮人雜居,恐衝撞了殿下。”
李弘腳步微頓,抬眼望去。暮色中,前方大片宮室的輪廓顯得格外陰沉,與身後禦花園的精致華美判若兩個世界。這裡,是宮中地位低下的宮人居住之所,亦是一些失勢罪眷的幽禁之地。是了,他想起來了,幼時似乎聽年老的宮人隱約提起過,這片宮苑,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與秘密。
一股難以言喻的好奇,混合著那驅不散的孤寂感,推動著他的腳步。
“無妨,”他淡淡道,聲音在寂靜中傳開,“隻是走走。”
他繼續向前,踏入了那片被暮色與陰影籠罩的、更為沉寂的領域。春風在這裡似乎也變得更加寒涼,吹動他杏黃色的袍角,帶來一陣莫名的寒意。他並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向何處,也不知道這無意間的漫行,即將揭開怎樣一段被塵封的、充滿血淚的往事,並將他卷入更為洶湧的暗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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