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名女子瑟瑟發抖、噤若寒蟬的模樣,讓李弘心中的疑雲與憐憫愈發濃重。她們絕非普通宮人,那殘存的儀態與深入骨髓的恐懼,都指向一段不尋常的過往。他轉向身邊最為年長、在宮中侍奉多年的內侍高智周,目光帶著探詢與不容回避的凝重。
“高伴伴,”李弘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此二人,究竟是何身份?為何幽居於此,落魄至此?”
高智周的臉色在暮色中瞬間變得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惶恐與艱難:“殿……殿下……此事……此事……”他嘴唇哆嗦著,目光飛快地掃過那兩名跪伏的女子,又迅速收回,仿佛她們是灼人的炭火。
李弘眉頭微蹙,高智周的反應更印證了他的猜測。他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站著,那份屬於儲君的威儀在沉默中彌漫開來,比任何厲聲質問都更具壓力。
高智周深知無法再隱瞞,將頭埋得更低,聲音如同蚊蚋,卻又字字清晰地鑽進李弘的耳中:“回……回稟殿下……她……她們……乃是故蕭淑妃所出……義陽……與宣城……二位公主……”
“蕭淑妃?”李弘低聲重複著這個封號,腦中急速搜索著相關的記憶碎片。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在他還很年幼的時候。似乎……似乎曾有一位蕭淑妃,與王皇後一同被廢……然後……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音訊。宮中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無人敢提。他隻知道那是母後登上後位過程中,一段充滿血腥與鬥爭的禁忌。
他猛地再次看向那兩名女子——他的異母姐姐!她們竟然是父皇的親骨血,是大唐名正言順的公主!可如今……她們卻穿著破舊宮裝,在這堪比冷宮的掖庭深處,做著最低等的活計,因他這太子的偶然到來而恐懼得如同驚弓之鳥!
一股混雜著震驚、荒謬與強烈悲憫的情緒瞬間衝垮了李弘的心防。同是父皇血脈,他高居東宮,監國理政,享儘尊榮;而她們,卻在這陰暗角落裡,如同罪囚般被遺忘、被磨蝕了青春年華!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他仁厚的內心。
他似乎能想象到,在無數個這樣的黃昏或深夜,她們是如何在這破敗的宮院裡,相依為命,在恐懼與絕望中默默垂淚,等待著永無止境的、看不到希望的明天。那低聲的啜泣,並非一時的委屈,而是漫長歲月積壓下的血淚。
高智周依舊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聲音帶著哭腔:“殿下,非是奴婢隱瞞……實是……實是宮中舊例……無人敢提啊……”
李弘沒有理會高智周的請罪,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義陽和宣城公主身上。她們在聽到“蕭淑妃”三個字時,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將頭埋得更深,幾乎要嵌進石縫裡,仿佛那名字本身便帶著詛咒與不祥。
原來如此。難怪她們如此恐懼。她們的命運,早已在多年前那場殘酷的宮鬥中就被注定,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段活著的、不被允許提及的傷痛。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責任感,在李弘心中油然而生。他看著這兩位名義上的姐姐,她們惶恐卑微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如此脆弱無助。這不僅僅是憐憫,更是一種源於血脈、源於“仁政”理念的衝擊——若連父皇的親生骨肉、大唐的公主尚且如此,這煌煌天家,又何談仁愛?他這監國太子,眼見此情此景,豈能無動於衷?
風吹過荒草,發出簌簌的聲響,如同一聲聲無聲的歎息。李弘站在破敗的庭院中,感覺自己仿佛觸碰到了這富麗堂皇宮殿之下,那冰冷而殘酷的基石。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清晰:此事,他不能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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