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一時寂靜,隻餘李治粗重的喘息聲在藥氣沉沉的空氣中回蕩。王伏勝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冰涼的金磚,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他深知,陛下此刻的震怒,絕非僅僅源於兩位公主的境遇,更關乎天家顏麵、帝王心術,以及對皇後掌控後宮界限的一次微妙試探。
良久,李治的喘息才漸漸平複。他並未立刻發作,隻是目光沉沉地盯著殿頂繁複的藻井,那上麵繪製的五爪金龍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腦海中,兩個女兒模糊的麵容與蕭淑妃臨去前那怨毒的眼神交織閃現,最終又被武媚那看似溫婉實則剛毅的麵容所覆蓋。是了,後宮之事,多年來皆由媚娘一手打理,她手段淩厲,自己是知曉的,卻未曾想,在這等關乎皇室血脈、關乎史筆如鐵的事情上,她竟也做得如此……不留餘地。
一股夾雜著愧疚、失望與必須維護某種底線無論是為人父還是為君王)的決絕,在他心中升騰而起。他不能任由自己的骨血在宮中如此不堪,更不能讓這等有損人倫、貽笑後世的事情繼續下去!
“傳……”李治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那是久違的、屬於帝王的乾綱獨斷,“傳皇後。”
王伏勝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道:“奴婢遵旨。”隨即快步退了出去。
不過一刻,武媚便已來到寢殿。她步履從容,儀態萬方,深青色的皇後常服在昏暗的殿內顯得莊重而沉靜。她行至榻前,微微屈膝:“臣妾參見陛下。聽聞陛下方才動怒,龍體可還安好?”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李治依舊難看的臉色,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李治沒有讓她起身,目光如炬,直直落在她身上,開門見山,語氣是罕見的沉冷:“媚娘,掖庭宮,義陽與宣城之事,你可知曉?”
武媚心中微微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維持著屈膝的姿勢,溫聲道:“回陛下,臣妾執掌宮闈,宮中諸事,自是知曉的。義陽、宣城乃戴罪之身,依宮規居於掖庭,一應用度皆有定例……”
“定例?!”李治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因激動又引發一陣輕咳,他強忍著,手指用力抓住錦被,“何等定例?!竟讓朕的女兒,大唐的公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連炭火窗紙都成了奢望?!這便是你執掌的宮闈?!這便是你定的規矩?!”
他每問一句,語氣便重一分,帝王的威壓伴隨著病弱的喘息,竟形成一種詭異的壓迫感。
武媚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冷意,聲音依舊平穩:“陛下息怒。宮規森嚴,皆是為了整肅宮闈,以防僭越。至於用度……或許是下麵辦事的人有所疏漏,臣妾回頭定當嚴查……”
“不必查了!”李治斬釘截鐵地再次打斷,他看著武媚,目光複雜,有失望,有痛心,更有一絲不容反駁的堅決,“她們是朕的女兒!無論其母如何,她們身上流著朕的血!長期幽禁掖庭,已是不該,如今竟落魄至此,成何體統?!傳揚出去,皇室顏麵何存?朕之顏麵何存?!”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力氣,一字一句,清晰地下旨:“朕意已決!皇後,你即刻著手,為義陽、宣城擇選妥當駙馬,儘快擬定儀製,安排她們出嫁出宮!朕要看到她們風風光光地離開這掖庭,堂堂正正地做她們的公主!此事,不得延誤!”
武媚屈膝的身姿微微一僵。她抬起眼,看向龍榻上那個被病痛折磨卻在此刻爆發出驚人意誌的丈夫,看到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知道自己任何的解釋或委婉的勸阻都已無用。皇帝這是鐵了心要維護那點可憐的皇室體麵和父女之情,甚至不惜直接越過她,下達如此明確的指令。
她迅速權衡利弊,深知此刻絕非硬頂之時。於是,她緩緩垂下頭,掩去眸底深處翻湧的寒意,聲音恭順依舊,聽不出絲毫波瀾:
“臣妾……遵旨。陛下仁德,念及骨肉親情,實乃天下之福。臣妾必當妥善辦理,儘快為二位公主擇選良配,完備儀製,令其風光出嫁,以安陛下之心,全皇室體麵。”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