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盛大的儀仗,沒有喧天的鼓樂,甚至連最基本的公主出嫁的規製都簡化到了近乎寒酸的地步。兩頂再普通不過的青幔小轎,在一隊沉默的宮廷侍衛護送下,於一個天色灰蒙蒙的清晨,悄無聲息地駛出了洛陽宮的側門。
轎中的義陽與宣城,身著按製趕製出的、卻明顯不夠鮮亮的嫁衣,手中緊緊攥著那卷代表她們新身份的懿旨,心中五味雜陳。透過微微晃動的轎簾縫隙,她們最後望了一眼那囚禁了她們幾乎全部青春歲月的、巍峨而森嚴的宮牆,淚水無聲滑落。是解脫?是惶恐?前路茫茫,那未曾謀麵的駙馬,那未知的府邸生活,如同濃霧般籠罩在心頭。
她們的離去,在波瀾壯闊的帝國敘事中,未激起一絲漣漪。朝臣們或許隱約聽聞,也隻當是陛下念及骨肉,施以恩典,無人會去深究這恩典背後的倉促與冰冷,更無人會去關注那兩位駙馬的微末出身。這件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迅速沉底,被更大、更重要的軍政事務所淹沒。
紫微宮寢殿內,李治聽著王伏勝低聲稟報兩位公主已順利出嫁出宮,緊繃了數日的眉頭終於稍稍舒展。他長長籲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蠟黃的臉上甚至泛起一絲幾不可見的、病弱的紅暈。
“好……好……出嫁了就好。”他喃喃道,聲音帶著疲憊的釋然,“總算……全了天家體麵,朕心……亦稍安矣。”
他閉上眼,不再去想這其中是否有違製之處,是否委屈了女兒。在他看來,旨意已下,事情辦成,那令人如鯁在喉的“皇室醜聞”便算被遮掩過去。他儘到了一個父親、一個皇帝“該儘”的責任,內心那點因忽視而生的愧疚,似乎也得到了些許平息。至於女兒們嫁與何人,未來如何,在那龐大的帝國利益與複雜的權力平衡麵前,顯得無足輕重。他的病情,似乎也因此事的“圓滿”解決,而顯得略微穩定了些許。
然而,在皇後寢殿那深垂的帷幔之後,武媚的心情卻與李治的“稍安”截然相反。
她獨自坐在窗邊,指尖冰涼。窗外是融融春日,殿內卻彌漫著一股揮之不散的陰冷。兩位公主的出嫁,非但未能讓她感到絲毫快意,反而像一根尖銳的刺,更深地紮進了她的心裡。
這一切的源頭,皆因李弘那日的“仁心”一舉!是他,將這本已塵封的、代表著她過往勝利與鐵血手腕的禁忌重新揭開;是他,引得陛下出麵乾涉,迫使她不得不親手操辦這樁在她看來無異於“打臉”的婚事;是他,讓她清晰地看到,這個羽翼漸豐的兒子,已然成為了她權力道路上最不可控、也最危險的變數。
她想起李治下旨時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想起自己不得不恭順領旨的屈辱,想起操辦此事時那刻意低調、實則憋悶的倉促……這一切,最終都化作了對李弘的、難以化解的怨毒與忌憚。
母子之情?在那至高無上的權柄麵前,早已薄如蟬翼,此刻更是裂痕遍布,如同被用力撕開的綢緞,縱有巧手,也再難恢複原狀。
武媚的鳳眸之中,最後一絲屬於母親的溫度徹底熄滅,隻剩下冰冷的、屬於政治家的計算與決絕。李弘的“仁”,在她眼中,不再是美德,而是軟弱,是挑釁,是必須被糾正、被壓製、甚至被……鏟除的障礙。
一場由掖庭偶遇引發的風波,看似以兩位公主的出嫁而告終,實則,是在帝國權力最核心的母子之間,埋下了一顆再也無法拆除的、威力巨大的心結。這心結,如同深宮地基下的裂隙,在無人可見的暗處,正悄然蔓延,等待著最終爆發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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