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二年的海風,裹挾著太平洋特有的鹹濕與暖意,吹拂著華胥國都墨城的白色港灣。夕陽正將最後的餘暉灑向停泊在港內的眾多艦船,其中數艘新式“驚瀾級”蒸汽戰艦的黑色輪廓,在金色水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肅穆而威嚴。
位於墨城核心區域的樞機閣,是一座融合了唐風鬥拱與華胥實用主義風格的石質建築。頂層專屬於墨羽信鴿的鴿舍外,一名身著深灰色製式的墨羽訊兵正小心翼翼地從一隻剛剛降落、猶自帶著長途飛行疲憊的信鴿腿上,解下一支細小的加密銅管。那信鴿的羽色並非中原常見品種,正是專門培育用於跨海遠程傳訊的“逐浪隼”。
訊兵不敢怠慢,手持銅管,快步穿過設有層層崗哨的廊道,進入樞機閣內部的核心譯訊室。室內燈火通明,數名精通密碼與各地情報的譯訊員正埋頭於案牘之上。牆壁上懸掛著巨幅的南洋及中原海域輿圖,上麵以不同顏色的細線標記著已知的航線與墨羽據點。
“報!‘玄字七號’逐浪隼抵港,信源,洛陽!”訊兵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當值的譯訊長立刻起身接過銅管,驗看封泥無誤後,用特製的鑰匙將其打開,倒出內裡卷成緊密一束的薄韌桑皮紙。他熟練地將紙張在特製藥水中浸過,待其顯影,隨後對照著隻有核心成員掌握的密碼本,快速而準確地翻譯著上麵的點劃符號。
隨著譯文的呈現,譯訊長的眉頭微微蹙起。他迅速將譯好的文字謄寫在一張專用的急報箋上,墨跡未乾,便已加蓋上一枚紅色的“急”字印鑒。
“立刻呈送丞相府與元首府!”譯訊長將急報箋裝入一個黑色的硬木扁匣,遞給身旁的副手,語氣不容置疑,“標記為‘甲等’,關聯大唐宮闈,太子、皇後。”
“是!”
副手雙手接過木匣,轉身疾步而出。木匣在一隊黑衣護衛的護送下,迅速離開了樞機閣,融入墨城漸起的暮色之中。車輪碾過平整石板路發出的輕微聲響,很快便被港區傳來的海浪聲與隱約的蒸汽機轟鳴所淹沒。
這封來自數千裡之外洛陽的密報,正以一種超越時代的速度,被送往華胥國權力核心的案頭。其上所載的,正是那場發生於大唐宮廷深處、看似微不足道,卻可能牽動未來東亞格局的漣漪——關於兩位被遺忘的公主,那倉促而寒酸的命運轉折。
暮色漸濃,墨城丞相府的書房內已點亮了數盞明亮的鯨油燈。李恪剛剛與工部官員議完關於新辟雨林州道路網規劃的細節,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案頭除了華胥各州的政務文書,還有一份塔雅為他準備的、散發著淡淡草藥氣息的安神茶。
就在他準備稍事歇息時,書房門外傳來沉穩的叩擊聲。
“丞相,樞機閣急報,甲等。”是府中心腹長史的聲音。
李恪神色一凜,“甲等”急報非同小可。他立刻正襟危坐:“進。”
長史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硬木扁匣,快步走入,恭敬地置於案前,隨即無聲退下,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李恪拿起木匣,驗看封泥和印鑒無誤,這才用鑰匙打開。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急報箋。他展開,目光迅速掃過上麵簡潔卻信息量巨大的文字:
「唐帝下詔,義陽、宣城二公主倉促下嫁翊衛權毅、王勖,已離宮。事涉太子前番掖庭之行,帝後之意各異。來源:洛。」
短短數行字,卻像一塊冰冷的巨石,投入李恪看似平靜的心湖,瞬間激起了千層浪濤。他拿著紙箋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緩緩將其放下,身體靠向椅背,沉默了下來。
書房內隻剩下鯨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李恪的目光失去了焦點,仿佛穿透了眼前堅實的牆壁,跨越了無垠的海洋,回到了那片他曾無比熟悉、如今卻已恍如隔世的中原故土,回到了那座恢宏而森嚴的長安或洛陽宮城。
義陽、宣城……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封號,腦海中浮現出兩張極為模糊的、屬於小女孩的麵容。那是蕭淑妃的女兒,他的異母妹妹。在貞觀年間或更早的時候,或許在某個宮廷慶典的角落,他們曾有過遙遙一瞥,彼時他還是尊貴的吳王,她們是備受寵愛的公主。然而,命運的洪流何其洶湧,昔日繁華,轉眼成空。
他想起蕭淑妃與王皇後被廢時的腥風血雨,想起自己從親王淪為階下囚、被迫假死脫身的絕望與艱難。而這些妹妹們,則從雲端跌落,被囚禁於宮闈最陰暗的角落,一鎖便是近二十載芳華!如今,雖得脫離牢籠,卻是以這般倉促、近乎被打發的方式,嫁與兩名微末侍衛……
這難道就是天家貴胄的宿命?在權力的碾軋下,所謂的骨肉親情,不過是隨時可以犧牲的籌碼?李恪感到一陣深切的悲哀,不僅是為了那兩位命運多舛的妹妹,也是為了這冷酷的宮闈法則,為了那再也回不去的故國家園。
“恪,怎麼了?”不知何時,其妻塔雅已悄然走進書房。她敏銳地察覺到丈夫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濃重的、與平日處理政務時截然不同的沉鬱氣息。她來到他身邊,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帶著草原女子特有的溫暖與關切。
李恪回過神,握住塔雅的手,微微搖頭,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他將那張急報箋遞給她看,聲音有些低沉沙啞:“故國風雨,舊夢依稀……你看,這便是洛陽宮中,我那兩個幾乎被遺忘的妹妹的結局。”
塔雅快速看完,眉頭也蹙了起來。她雖不完全了解中原宮廷那些錯綜複雜的恩怨,但也能從這簡短的訊息和丈夫的神情中,感受到其中的無奈與悲涼。
“至少……她們離開了那裡,不是嗎?”塔雅試圖安慰,但她知道,這種安慰在鐵一般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李恪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墨城的夜空繁星初現,港口的燈塔光芒穩定地旋轉掃過海麵,遠處傳來蒸汽工坊有節奏的轟鳴。這裡充滿生機與希望,是他和眾多追隨者建立的新家園。
然而,故國的一個消息,仍能如此輕易地攪動他的心緒。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對舊日山河與血脈牽連的複雜情感,縱然身已超脫,心卻難免留下一道難以磨滅的烙印。他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融入了墨城的夜色,帶著無儘的感慨與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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