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如同凝固的霜,從租界公立驗屍所高高的、布滿細小塵埃的磨砂玻璃窗上垂落,
又被排列整齊的慘白瓷磚無情反射,將室內照得一片寒慘。
空氣像被凍住了,黏稠地混合著刺鼻的消毒水、
厚重的福爾馬林溶液以及一種更為底層的、頑固不化的腐敗甜腥氣。
這裡是生死交界的法庭,沉默地陳列著生命終結後最真實的證詞。
牆邊的鐵架上,一排排刷洗乾淨的不鏽鋼托盤、鉗子、剪刀、骨鋸和柳葉刀,
排列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鋒利、冷酷,反射著手術燈毫無溫度的光芒。
偶爾從隔壁傳來的金屬托盤碰撞聲,空洞、短促,像敲在人心上的一記記冰錐。
“順興號”水手口中那“死沉”的東西,此刻已除去濕透的破麻袋和那捆縛命運繩索的屍身,
正赤條條、毫無尊嚴地仰躺在冰冷堅硬的水泥解剖台上。
趙阿四腫脹變形的麵部肌肉在強光下顯得更加駭人,膚色青灰泛紫,
口鼻附近的淤泥已被初步清理,露出幾道不自然的擦傷。
冰冷的鐵板無情地吸收著他體內殘存的最後一點暖意。
杜衝靠在遠離解剖台的牆邊,肥碩的身體隻占據了角落裡,
一個深綠色舊帆布折疊椅的一半,他似乎想把整個人都縮進去。
他肥厚的手指間夾著一支新點燃的雪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卻許久忘了去彈,
任由猩紅的火頭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嫋嫋青煙盤旋在刺鼻的空氣裡。
他目光時不時飄向那具可怖的軀體,又猛地挪開,
最終定格在自己那雙沾了泥點的皮鞋尖上,
臉上是一種極力壓抑卻又無法完全掩飾的厭惡和焦躁。
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的濕牛皮筋,沉甸甸地拖著他的耐心往下墜。
他不懂林一為什麼非要這樣小題大做——一個碼頭小工頭罷了!
韓笑則如同沉默的石像,立在解剖台另一側的操作台前。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灰色實驗室外套,風衣整齊地掛在遠處的衣帽架上。
台麵上攤開著牛皮紙袋,裡麵是現場照片
包括那具沉屍被拖拽上岸時包裹著破麻袋的原始景象)、
那截被水浸透後顯得更加烏黑粗糲的麻繩,
以及繩頭上那個被特意展示出的、令人不安的複雜死結照片——
那是他親手記錄下的第一現場物證。
他的目光銳利而專注,隨時準備記錄林一言語中流出的每一個關鍵細節。
他的存在,是一種無聲的加壓,讓杜衝那點不耐煩顯得格外輕浮。
林一站在解剖台前,身影被頂燈拉長,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顯得愈發挺拔孤峭。
他已換上了一身漿洗得雪白、帶著淡淡消毒劑味道的手術衣袍,
臉上蒙著同色的棉紗口罩,遮掩了大部分表情,唯露出一雙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睛。
那雙眼睛此刻毫無波瀾,專注得近乎虔誠——
不是對死者的憐憫,而是對真相近乎偏執的敬意。
漿洗得發硬的白棉布手套緊緊貼合著他靈活修長的手指,
覆蓋了那曾經在河邊汙泥中撚起碎瓷片的指尖。
柳葉刀的寒光,在手術燈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鋒刃沿著精確的中線,穩健而迅速地劃開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