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校園中心那片被學生們稱為“塗鴉聖地”的老牆上。
那堵牆,幾十年來就是一塊巨大的、不斷生長的畫布,層層疊疊覆蓋著無數屆學生的青春、憤怒、幻想和荷爾蒙。
豔麗的噴漆、粗糲的塗鴉字母、誇張的卡通形象、甚至還有幾首歪歪扭扭的情詩,全擠在一起,構成一片充滿生命力的視覺噪音。
但今天,這片喧囂的背景裡,闖入了一個突兀的、令人極其不適的存在。
它就那麼硬生生地嵌在幾幅色彩明亮的卡通塗鴉中間。沒有噴槍的顆粒感,更像是用某種厚重的、接近凝固的顏料塗抹上去的。
一個長發披散的女人,穿著老式、樣式死板、紅得發暗的連衣裙。那紅色,濃稠得像是乾涸的血。
女人的臉被垂下的黑發遮住了大半,隻露出一個異常尖削的下巴,和一條毫無弧度的、緊抿著的嘴唇。
她的姿態僵硬,直挺挺地站著,雙手垂在身側,手指細長得不自然。
背景是胡亂塗抹上去的、更深的暗紅和汙濁的黑色,仿佛她剛從一片粘稠的泥沼或陰影中爬出來。
一種冰冷的、黏膩的東西悄悄爬上我的脊背。
這畫風,與整麵牆自由張揚甚至有些嬉皮的氣息格格不入。
它散發著一種……不祥的沉默,幾個路過的學生也停下了腳步,對著那幅畫指指點點,臉上混雜著好奇和明顯的不安。
“誰畫的啊?滲人……”
“昨晚還沒有呢,突然冒出來的?”
“嘖,這紅顏料看著真不舒服,跟血似的。”
議論聲鑽進耳朵,我下意識地摸出手機,解鎖,點開相機應用,取景框對準那片刺目的暗紅。
手機鏡頭似乎也對這畫麵產生了抗拒,畫麵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我屏住呼吸,穩住手,按下了快門。
哢嚓。
屏幕亮起,預覽圖跳出。照片裡的牆顯得有些灰蒙蒙的,但那個紅衣女人依然清晰得刺眼。
我隨手劃掉預覽,沒太在意。走了幾步,心頭那股被什麼東西硌著的感覺揮之不去,我又解鎖手機,點開相冊,找到剛才拍的那張照片。
目光掃過畫麵中央那個僵硬的紅點。
等等。
我的視線猛地定住。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不對。
剛才拍照時,那女人的位置……好像不是在正中間?我記得很清楚,她應該是偏向左邊那幅巨大的咧嘴大笑的太陽塗鴉。
但現在照片裡,她幾乎占據了畫麵中心,那輪大笑的太陽被擠到了她肩膀後麵,隻露出半個扭曲的弧度。
是角度問題?我有些恍惚。陽光很亮,照得眼睛發花。一定是錯覺。
我甩甩頭,試圖驅散那股莫名的寒意,快步走開,把那堵牆和牆上詭異的紅點拋在身後。
幾天過去,那幅紅衣女人的塗鴉成了校園怪談的絕對主角,各種離奇的版本在論壇和聊天群裡瘋狂滋長。
有人說看到畫裡的女人眨眼,有人說半夜聽見牆那邊有女人哭。
學生會象征性地派人去清理,結果反饋說那顏料像滲進了牆裡,刮都刮不掉,越刮那紅色反而越深,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校方含糊其辭,隻說會調查。恐懼和興奮交織在一起,讓那堵牆白天反而比往常更熱鬨了些,隻是沒人敢在入夜後靠近。
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驅之不散。白天人多,我特意挑了個人少的時間,又去了幾次塗鴉牆。
每一次,我都舉起手機,對著那個紅衣女人按下快門。每一次,都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求證心理。
每一次拍完,我都會立刻點開照片,死死盯著屏幕。
第一張:她站在畫麵的左側邊緣,長發幾乎要飄出相框,但那條暗紅的裙子邊緣,卻詭異地和相框邊緣保持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距離。
第二張:她移到了偏右的位置,身體似乎微微側轉了一點,原本被頭發遮住的、那一點點尖削的下巴,在照片裡似乎更清晰了。
第三張:她幾乎占據了照片的三分之一,那僵硬的、垂在身側的、細長得過分的手指,在手機屏幕的放大下,指甲蓋都顯得異常蒼白。而背景那些汙濁的暗紅和黑色,在照片裡仿佛在緩慢地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