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的日記本硬邦邦地硌著肋骨,像揣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冰。
王強、李建、趙峰。
這三個名字在腦子裡反複盤旋,帶著九十年代初那股粉筆灰和野蠻生長的味道。
他們如今在哪兒?是否還在這座城市,甚至,就在這所學校附近,他們年少時播下的惡,是否已結出了更猙獰的果實?
老張頭說過,“學垢”靠汙穢滋養,施暴者的惡念,同樣是它的食糧。
找到他們,或許就能找到“學垢”蔓延的更多脈絡。
下午放學鈴一響,我第一個衝出教室。
胸口那黑手印似乎又深了些,邊緣泛起不祥的青黑色,像淤血。我沒回宿舍,而是繞到學校後門。
這邊更破敗,圍牆外是條窄巷,巷子儘頭連著幾間早就關張的舊店鋪,招牌褪色,卷簾門上貼著層層疊疊的小廣告。
再往外,就是一片待開發的荒地,雜草比人都高。
我記得老張頭提過一嘴,學校後門這片,以前有個小型的校辦工廠,早就廢了,但有些老職工還住在附近的自建房裡。
九十年代的學生,家或許離得不遠。
我在巷口徘徊,看到一個搖著蒲扇坐在馬紮上打盹的老頭兒,看年紀像是經曆過那個年代。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好奇:“爺爺,跟您打聽個事兒。您知道咱這學校,以前有沒有個叫王強的學生?大概九十年代初那會兒。”
老頭兒眼皮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我,蒲扇停了。
“王強?”他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眉頭皺起,像在回憶什麼不愉快的東西,“哦……那個小痞子啊。有印象,咋能沒印象。跟他一塊兒的還有倆,李什麼,趙什麼,都不是啥好鳥。整天惹是生非,欺負老實孩子。”
我的心提了起來。“那您知道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嗎?”
“後來?”老頭兒嗤笑一聲,帶著點幸災樂禍,“能怎麼樣?沒出息唄。聽說王強後來跟他爹一樣,在廠裡混了幾年,下崗了,就在前頭那破修理鋪瞎搗鼓,偷奸耍滑的。前兩年那一片拆遷,也不知道滾哪兒去了。”
他伸手指了指荒地那邊:“就原來老軸承廠家屬院那塊,拆得亂七八糟的。你要找他,去那兒瞅瞅,興許還能碰到以前的老鄰居。”
老軸承廠家屬院!我道了謝,立刻朝著那片荒地走去。
越往裡走,越是荒涼。
斷壁殘垣裸露著鋼筋,碎磚爛瓦堆得到處都是,荒草在磚縫裡瘋長,幾乎淹沒了原本的道路。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植物腐爛的氣味。
我在廢墟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試圖想象這裡曾經住家的模樣。
忽然,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低頭一看,是踩到了一塊半埋在土裡的、油膩膩的破木板。
撥開旁邊的雜草,木板下似乎是個地窖的入口,蓋子早就爛沒了,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著機油、黴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臊氣從裡麵湧出來。
這味道讓我胸口的黑手印驟然一緊,針紮似的痛感又來了。
鬼使神差地,我摸出口袋裡的小手電,朝洞裡照去。
光線向下,照亮了幾級水泥台階,台階上布滿黏糊糊的汙垢。
洞底似乎堆滿了雜物。
但吸引我目光的,是靠在洞壁上的一個東西——一個舊的、軍綠色的帆布書包,上麵沾滿了黑褐色的油汙,拉鏈壞了一半,敞開著口子。
和王強有關?還是……隻是巧合?
強烈的直覺驅使著我。
我猶豫了一下,咬咬牙,踩著滑膩的台階,小心翼翼往下走。
地窖不大,陰暗潮濕,像個冰冷的墓穴。
除了那個書包,角落裡還堆著些生鏽的鐵桶、爛麻袋。
我屏住呼吸,用兩根手指,捏著書包的帶子把它提起來。
沉甸甸的。
打開壞掉的拉鏈,裡麵沒有書本,隻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工具:一把鏽蝕嚴重的扳手,幾截纏在一起的鐵絲,還有一本用牛皮紙包著封麵的、厚厚的本子。
拿出本子,牛皮紙封麵被油汙浸得發黑,但還能摸出硬殼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