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吭哧著終於到站時,窗外正潑灑著東北深秋那種浸入骨髓的冷。
鉛灰色的天壓得很低,站台上零星幾個人都縮著脖子,嗬出的白氣瞬間就被風扯碎。
我提著簡單的行李下了車,一股混合著煤煙和泥土腥氣的涼意直往肺裡鑽。
我叫陳默。這次回來,是為了料理奶奶的後事。
奶奶是半個月前走的,走的時候很安詳。
隻是臨終前,她那雙枯瘦的手死死攥著我,渾濁的眼睛裡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恐懼。
她反複念叨的就那一句:“默娃,聽話,千萬彆回水窪屯,千萬彆……”
水窪屯,這個我隻在奶奶零星的夢話裡聽過的地名,就是她的根,也是我們老陳家的根。
可我沒想到,她至死都對那裡懷著如此深的恐懼。
父母早年在城裡闖蕩,落地生根,再沒回去過。
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南方溫潤的城市裡長大,對老家的印象,全來自於奶奶那些時而溫馨、時而詭異的隻言片語。
最終,我還是來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或許是身為長孫的責任,或許僅僅是好奇,推著我踏上了這片黑土地。
從縣城到水窪屯,路不好走,顛簸了快兩個鐘頭。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收割後裸露的黑土地,透著一種沉甸甸的荒涼。
屯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閉塞,幾十戶泥坯房或磚房雜亂地擠在一起,煙囪裡冒出的煙也顯得有氣無力。
接待我的是現在的村長,一個叫李老嘎的黑瘦漢子,眼角堆著深密的皺紋,看人時總帶著點審視的味道。
他領著我往奶奶留下的老屋走,路上碰見的村民都停下手裡的活計,用一種混雜著好奇、憐憫,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的眼神打量我。
“你奶奶,春娥嬸子,是個能人呐,”李老嘎踢開路上的一塊石子,聲音沙啞,“當年走得也堅決。這麼多年,就你爸小時候回來過一趟,再後來……唉,回來了就好,送送她,應該的。”
奶奶的老屋在屯子最東頭,孤零零的,後麵就是一片望不到邊的白樺林。
土坯牆,茅草頂,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塵土味撲麵而來。
屋裡的時間仿佛停滯了幾十年,炕席破舊,桌椅歪斜,牆壁上糊的舊報紙早已泛黃發脆,字跡模糊。
簡單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深秋的東北鄉村,黑夜來得又快又沉。
屯子裡沒有路燈,隻有零星窗戶透出的微弱光亮。
我一個人坐在冰涼的炕沿上,心裡空落落的。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仿佛就在耳邊的哼唱聲飄了進來。
是個小女孩的聲音,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幽幽怨怨的。
“紅棉襖,綠褲褲……小姐姐,找眼珠……找呀找,找不到……誰看見我的黑眼珠……”
我渾身汗毛瞬間立了起來。
猛地抬頭望向窗外,除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什麼也沒有。
那哼唱聲似乎繞著屋子轉了一圈,漸漸遠去了。
我告訴自己,是風聲,或者是太過疲勞產生的幻覺。
第二天,我去屯子西頭的墳地下葬奶奶的遺物,算是完成一個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