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繳個人物品後留下的虛無感並未持續太久，那扇沉重的鐵門便再次被打開。這次進來的不再是眼鏡男和守衛，而是兩個同樣穿著深色製服，但氣質更加陰沉，手裡拿著某種像是打卡機和一疊硬質卡片的管理人員。
房間裡的氣氛瞬間再次繃緊。王小明停止了啜泣，驚恐地看著來人。李強依舊麻木，隻是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林墨則維持著低頭的姿態，肌肉卻悄然收緊，準備迎接下一輪的“加工”。
“排隊，跟我去錄入生物信息，領取你們的新身份。”其中一個管理人員聲音粗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陳述一道生產工序。
沒有選擇，沒有疑問的餘地。四人被驅趕著，排成一列歪歪扭扭的隊伍，跟著管理人員走出了這個臨時牢籠，穿過一條更加陰暗、牆壁布滿汙漬的走廊，來到了一個類似簡陋辦公室的房間。
房間裡擺放著幾張破舊的桌椅，桌上放著電腦、指紋采集器、攝像頭，以及那疊硬質卡片。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更濃，混雜著一股金屬和塑料的冰冷氣味。
“一個一個來，站到指定位置。”管理人員指著地上用黃色膠帶貼出的一個方框。
第一個是王小明。他被要求站在方框內，麵對攝像頭。閃光燈刺眼地亮起，將他蒼白驚恐的臉龐定格在某個未知的數據庫裡。接著是采集十指指紋，冰涼的采集器按壓著他的指尖，帶來一種被強製烙印的不適感。最後，是虹膜掃描，一道紅光掃過他的眼睛，仿佛要將靈魂也一並攝取。
整個過程快速、機械、不容反抗。王小明像一個人偶，被擺弄著完成了一切，臉上隻剩下茫然的恐懼。
完成後，一個管理人員從桌上那疊硬質卡片中拿起最上麵一張，看了一眼，然後遞給王小明。那是一張白色的塑料卡片，質地粗糙，正麵印著“凱盛集團”的ogo和一個醒目的數字編號——8415。背麵則是一片空白。
“拿好你的工牌，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丟了，或者損壞，後果自負。”管理人員冷冷地說道。
王小明顫抖著接過那張單薄的卡片，看著上麵那串冰冷的數字，眼神空洞。8415，這四個數字從此將取代他的名字，他的過去，他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所有標識。
接下來是李強。他如同行屍走肉般完成了所有步驟，被分配到了編號7302。他接過卡片，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口袋裡，仿佛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標簽。
輪到林墨。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站到了那個黃色方框內。刺眼的閃光燈再次亮起，他克製住了眯眼的衝動，隻是讓瞳孔適應性地收縮，臉上保持著“陳默”應有的、帶著一絲不安的順從。攝像頭捕捉到的，是一個看起來疲憊、落魄，眼神深處藏著不甘卻又被迫屈服的青年形象。
然後是指紋采集。當冰涼的采集器壓上他的指尖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紋的紋路被機器讀取、記錄。這些曾經用於甄彆罪犯、確認身份的獨特印記，此刻卻成了他被這座罪惡帝國捆綁的枷鎖。他強迫自己放鬆，任由對方擺布。
最後是虹膜掃描。那道紅光如同實質，侵入他的眼底。他穩定住心神，沒有任何異常反應。
所有生物信息錄入完畢。一個管理人員在電腦上操作了幾下，然後從卡片堆裡拿起一張，看了一眼，遞了過來。
林墨伸出手，接過了那張決定他此後“身份”的塑料卡片。
卡片入手冰涼，帶著塑料特有的滑膩感。正麵，同樣是那個扭曲而充滿諷刺的“凱盛集團”ogo，下方，是一行清晰、冰冷、毫無生命力的黑色數字——
9527。
9527。
他的目光凝固在這串數字上。一瞬間，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又仿佛墜入了絕對的冰窖。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隻剩下這串數字在眼前無限放大，像一個烙印，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林墨。這個名字承載著他二十八年來的一切——父母的期望，妹妹的依賴，警校的誓言，警隊的榮光，身為執法者的責任與驕傲……所有構成“林墨”這個獨立個體的記憶、情感與身份認同，在這一刻，被這四個簡單的、冰冷的阿拉伯數字徹底覆蓋、取代、抹殺。
從此，在這座高牆之內，他不再是林墨，不再是那個為了尋找妹妹而潛入的刑警。他隻是9527。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隻有編號和利用價值的“豬仔”，一個隨時可以被消耗、被替換、被丟棄的零件。
一股混雜著巨大荒謬感、屈辱感和深入骨髓冰冷的憤怒，如同岩漿般在他胸腔裡奔湧、衝撞，幾乎要衝破他強行維持的平靜外殼。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幾乎要將那張單薄的塑料卡片捏碎。
但他不能。
他死死咬住了口腔內側的軟肉，尖銳的疼痛和腥甜的血味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從那股幾乎失控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他強迫自己的手指放鬆，將那張代表著奴役的卡片，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什麼重要物品一樣，握在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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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用濃密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瞬間翻湧又迅速壓製的風暴，用沙啞而順從的聲音，低低地應了一聲：
“……是。”
這一聲，仿佛不是從他喉嚨裡發出，而是從靈魂被撕裂的縫隙中擠出來的。
管理人員對他的“識相”似乎很滿意，沒再多看他一眼，揮揮手：“下一個。”
林墨默默地退到一邊，給最後一個人讓出位置。他靠牆站著，微微佝僂著背，低著頭，像一個徹底被命運擊垮的人。但他的右手，在無人看到的陰影裡，緊緊攥著那張編號9527的工牌，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這刺痛提醒著他，他是誰，他為何而來。
9527……他在心裡默念著這個編號，一遍，又一遍。不是接受，而是銘記。銘記這份屈辱，銘記這座牢籠的罪惡，銘記他此刻必須背負的身份。
名字可以消失，身份可以被剝奪，但刻在骨血裡的使命和那份對至親的牽掛，永遠不會被磨滅。
從這一刻起，刑警林墨徹底隱入了黑暗。行走在這片罪惡土地上的，是代號9527的“陳默”。他將在敵人的心臟地帶，戴著這屈辱的編號，進行一場無聲而危險的暗戰。
編號是枷鎖，也是偽裝。他需要利用好這個新“身份”，在這座吃人的園區裡，一步步爬上去，找到那個同樣可能被剝奪了名字，隻剩下一個冰冷編號的——林雪。
他抬起眼，目光穿過房間的昏暗，投向窗外那片被鐵絲網分割的天空。眼神，在經曆了短暫的劇烈波動後，重新變得深不見底，冰冷，且堅定。
9527，已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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