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的火藥味似乎更濃了。
林晚秋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丫鬟小翠正給她梳辮子，桃木梳子劃過發絲的聲音很輕，卻讓她的心越來越亂。
“小姐，真不跟張先生去北平嗎？”小翠的聲音帶著擔憂，“張先生說，北平的洋學堂比奉天的好，還能學法語呢。”
林晚秋沒說話，隻是盯著鏡子裡的自己——臉色有點蒼白，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昨晚她幾乎一夜沒睡，總能聽到父親書房傳來的咳嗽聲，還有日本商會那個佐藤先生的說話聲，雖然聽不清內容，卻讓她渾身發冷。
“張先生在哪？”她突然問。
“在客廳等著呢，跟先生說話呢。”小翠把最後一根紅頭繩係好，“張先生帶了些北平的點心，說是給您嘗嘗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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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站起身，理了理月白色的旗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領口繡著精致的玉蘭花紋，是母親生前為她做的。可今天穿在身上，卻覺得格外沉重。
她走到客廳門口，剛想推門，就聽到裡麵傳來佐藤英機的聲音。那聲音很溫和，帶著點笑意，卻像毒蛇的信子，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林會長，您就放心吧。隻要皇軍接管奉天，您的糧棧和綢緞莊隻會比現在更興旺。”佐藤英機說，“皇軍需要像您這樣識時務的賢達，共同建設大東亞共榮圈。”
“佐藤先生說笑了。”父親的聲音很乾澀，“我就是個商人，隻懂做生意，不懂什麼共榮圈。”
“林會長太謙虛了。”佐藤英機輕笑一聲，“昨晚您女兒說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柳條湖的鐵路確實有些不安全，皇軍已經加派了巡邏隊，保證不會出問題。”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父親把她說的話告訴佐藤了？
“小女不懂事，隨口胡說的，讓佐藤先生見笑了。”父親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
“哪裡哪裡。”佐藤英機說，“令千金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實屬難得。對了，聽說令千金在教會學校讀書？正好，我太太也在教會做義工，改天可以請令千金到家裡做客，讓她們認識認識。”
這哪裡是請做客，分明是軟禁！林晚秋的手緊緊攥住了旗袍的衣角，指節泛白。
“多謝佐藤先生美意，隻是小女……”
“爹！”林晚秋猛地推開門，打斷了父親的話。
客廳裡的三個人都看向她。父親林世昌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佐藤英機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溫和，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在她身上打量。
還有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應該就是小翠說的張先生。他站起身，對林晚秋笑了笑，眼神裡帶著點探究。
“晚秋，你怎麼來了？”林世昌的聲音帶著顫抖。
“張先生來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林晚秋走到張先生麵前，伸出手，“我是林晚秋，常聽爹提起您。”
張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她的手：“我是張啟明，在北平的報社工作。”他的手很溫暖，掌心有些薄繭，不像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
林晚秋注意到他西裝袖口的紐扣鬆了一顆，露出裡麵的藍色襯衣袖口——那是用舊了的布料，邊角都磨得起毛了。她心裡一動，這個張先生，恐怕不是來提親的那麼簡單。
“佐藤先生也在啊。”林晚秋轉向佐藤英機，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昨晚聽爹說您來了，本想出來見您，可實在太困了，就睡著了。”
佐藤英機看著她，眼神裡的探究更深了：“沒關係，林小姐年輕，貪睡是應該的。”他頓了頓，“剛才我說的事，林小姐覺得怎麼樣？”
“去佐藤先生家做客？”林晚秋故作天真地歪了歪頭，“好啊，隻是我最近功課太忙了，等放了假再說吧。對了佐藤先生，我聽說你們在柳條湖的鐵路邊埋了東西？是什麼呀？是不是像去年在大連港卸的那種大鐵箱子？”
佐藤英機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一下：“林小姐說笑了，隻是些普通的鐵路零件而已。”
“是嗎？”林晚秋眨了眨眼，“可我聽黃包車夫說，昨晚看到好多黑衣人在那裡挖坑，還聽到‘轟隆’的聲音呢。”
林世昌的冷汗都下來了，想打斷女兒的話，卻被佐藤英機用眼神製止了。
“哦？有這種事？”佐藤英機的笑容裡多了一絲冷意，“看來是我手下的人辦事不嚴謹，驚擾了林小姐。我回去一定好好查查。”
“那就麻煩佐藤先生了。”林晚秋笑得很燦爛，“畢竟那鐵路離北大營那麼近，要是出了什麼事，怪嚇人的。”
佐藤英機沒再說話，隻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沫沾在他的嘴角，他卻渾然不覺，眼神一直沒離開林晚秋的臉。
客廳裡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隻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佐藤英機放下茶杯，站起身，“林會長，林小姐，告辭。”
林世昌連忙站起來：“我送送佐藤先生。”
兩人走後，客廳裡隻剩下林晚秋和張啟明。
“林小姐很勇敢。”張啟明先開了口，語氣裡帶著讚許，“剛才那句話，夠佐藤英機喝一壺的。”
林晚秋看著他：“張先生不是來提親的吧？”
張啟明笑了：“不是。我是《申報》的記者，想來奉天看看情況。林會長是我父親的老朋友，我是以探親的名義來的。”他頓了頓，“昨晚林會長把你的話告訴我了，關於日軍要進攻北大營的事，是真的嗎？”
林晚秋的心沉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一個陌生人告訴我的。”
“陌生人？”
“他叫陳峰，說日軍會炸毀柳條湖的鐵路，嫁禍給東北軍，然後進攻北大營。”林晚秋把能說的都告訴了張啟明，“他還說，北大營的西邊防禦薄弱，日軍會從那裡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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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啟明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個筆記本，飛快地記錄著，鋼筆尖在紙頁上劃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個陳峰，是什麼身份？”他問。
“不知道。”林晚秋搖搖頭，“他穿著很普通，像是個流民，可他的眼神……很不一樣。”
張啟明合上筆記本：“林小姐，你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嗎？佐藤英機是日本關東軍情報課的少佐，不是什麼商人。你那樣試探他，跟在老虎嘴邊拔毛沒區彆。”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軍人？”
“而且是個很厲害的軍人。”張啟明的語氣很嚴肅，“他在奉天城布了很大的情報網，商會、警局、甚至東北軍裡都有他的人。你父親把你的話告訴他，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林晚秋想起昨晚父親書房裡的咳嗽聲和慌亂，心裡一陣酸澀。“那現在怎麼辦？”她焦急地問道。
張啟明皺著眉頭思索片刻，“當務之急，是把日軍的陰謀傳遞出去。我會儘快把消息發給報社，讓更多人知道。你要小心，佐藤英機不會輕易放過你。”
林晚秋咬了咬嘴唇，堅定地說：“我也要做點什麼。我可以利用父親商會的關係，把消息傳遞給一些可靠的人。”
張啟明看著她勇敢的模樣，點了點頭，“也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佐藤英機很快就會反應過來，你和家人可能會有危險。”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日本兵在搜查。“不好，佐藤英機動作這麼快。”張啟明拉著林晚秋，“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兩人迅速躲進了書房的暗格。外麵日本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緊握住張啟明的手，等待著未知的危險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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