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站的蒸汽還沒散儘,陳峰已經攥碎了第三根煙卷。
老煙槍蹲在月台上,煙袋鍋裡的關東煙燃得劈啪響,火星子在暮色裡明明滅滅。"我說陳老弟,你這手勁能捏碎石頭,咋就捏不碎日本人的心思?"他往地上啐了口帶煙油的唾沫,"佐藤那狗東西的眼線,從你在三井洋行門口放倒那幾個浪人起,就沒離過你三丈遠。"
陳峰盯著鐵軌儘頭的黑暗。三天前他冒充搬運工混進日軍獨立守備隊營地,借著月色在倉庫後牆摸到了三組摩斯電碼——不是演習調度,是軍火入庫清單:三八式步槍兩千支,九二式重機槍三十挺,還有兩列悶罐車的黃色炸藥。
"七旅的趙連長怎麼說?"老煙槍的煙袋鍋在鞋幫上磕了磕。
"他把我當瘋子。"陳峰的聲音裹著寒氣,"說我拿"江湖傳聞"當軍情,還說再敢散布謠言就把我捆去軍法處。"
老煙槍嘿嘿笑起來,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趙山河那小子是個炮筒子,可他爹是"山雕"啊!當年在長白山跟俄國人乾仗,一把獵槍能打穿狗熊的腦袋。這虎崽子心裡頭有火,就是被上頭的"不抵抗"憋得難受。"他忽然壓低聲音,"要我說,你得找個能讓他信的東西。"
陳峰摸出懷裡的筆記本,借著站台昏暗的路燈翻開。上麵是他憑記憶畫的關東軍布防圖,用紅筆圈出了南滿鐵路沿線的七個崗哨——其中三個是白天剛增設的。"明天早上七點,獨立守備隊第三大隊會換防。"他指尖敲在"柳條湖"三個字上,"他們要在那裡搞"夜間實彈演習"。"
老煙槍的煙袋鍋"當啷"掉在地上。"柳條湖?那地方離北大營就三裡地!"他慌忙撿起煙袋,煙葉撒了一地,"日本人瘋了?在東北軍眼皮子底下實彈演習?"
"他們不是瘋了。"陳峰合上筆記本,"是準備好了。"
晚風卷著蒸汽吹過來,帶著煤煙和鐵鏽的味道。月台上的小販開始收攤,鐵皮飯盒碰撞的聲響裡,隱約能聽見南滿鐵路辦公樓傳來的留聲機聲——是《鬆花江上》,被日本人禁了三個月,不知哪個膽大包天的還在偷偷放。
"我得再去趟北大營。"陳峰起身時,腰間的三棱軍刺硌了肋骨一下。這是他穿越時唯一帶在身上的東西,此刻在粗布短褂下硌得人發慌。
"等等。"老煙槍拽住他的胳膊,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這是"百草堂"的李大夫托我給你的。說你那天在街頭打架,胳膊上的傷口該換藥了。"
油布包裡是一小瓶磺胺粉和幾塊紗布,還有張折疊的藥方。陳峰展開一看,上麵用毛筆寫著"活血化瘀"四個字,底下卻用鉛筆描了個極小的"林"字。
"這姑娘......"老煙槍眯眼笑,"那天你救她的時候,她把你掉的紐扣都撿走了。"
陳峰捏著那張藥方,忽然想起三天前的奉天街。日本浪人揮著軍刀砍過來時,林晚秋尖叫著把手裡的書砸過去,精裝的《新約聖經》在浪人臉上砸出個紅印。她的白裙子沾了灰,卻梗著脖子罵"你們這群強盜",像隻炸毛的小鴿子。
"她爹是林世昌。"老煙槍踹了踹鐵軌,"商會副會長,跟日本人做綢緞生意的。這姑娘在教會學校讀書,滿腦子都是"自由平等",跟她爹不對付。"
陳峰把藥方塞進口袋,指尖觸到紗布的表麵。"你幫我遞個花給她。"他望著遠處關東軍司令部的燈火,"問問她,能不能弄到奉天城的水電圖。"
老煙槍吹了聲口哨:"你這是要......"
"我要讓趙山河親眼看看,日本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埋了多少炸藥。"
林公館的西洋鐘敲了十下時,林晚秋正把水電圖往《天演論》裡夾。
窗外的石榴樹影晃了晃,她慌忙吹滅台燈。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地板上割出幾道亮痕,照見書桌上攤開的日軍布防圖——是她昨天借口給日本商會送樣品,在佐藤英機的辦公室偷偷描下來的。
"晚秋?"林世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酒氣,"睡了嗎?爹給你帶了東京的和服。"
林晚秋把書塞進書櫃最上層,用《全唐詩》擋住。"爹,我睡了。"她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鏡子裡的姑娘臉色發白,左眉角還有塊淤青——是昨天被爹打的。
門被推開,林世昌帶著一身酒氣闖進來,手裡捧著件藕粉色的和服。"你看這料子,東京最時興的。"他往桌上一放,和服的腰帶滑下來,露出裡麵裹著的幾捆法幣,"佐藤少佐說了,隻要你去參加下周的"日中親善舞會",他就把糧棧的稅再降三成。"
林晚秋盯著那些法幣,忽然想起昨天在貧民窟看到的景象。三個孩子搶半塊發黴的窩頭,孩子娘坐在土坯房門口哭,懷裡還揣著剛餓死的小兒子。
"爹,你知道城西的張記糧棧嗎?"她的聲音發顫,"日本人把他的存糧全搶了,還放火燒了鋪子。張掌櫃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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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麼!"林世昌把和服往地上一摔,法幣撒了一地,"現在是亂世!保住林家才最重要!你以為佐藤為什麼對咱們客氣?還不是看在你能說英語,能跟那些洋鬼子打交道!"他忽然抓住女兒的手腕,指節捏得發白,"我警告你,彆跟那些學生瞎混!更彆招惹那個姓陳的!"
林晚秋猛地甩開他的手,眉角的淤青在月光下泛著青。"陳峰怎麼了?"她往前一步,胸口起伏著,"他至少敢打日本人,不像你......"
"啪!"
耳光響在寂靜的夜裡,像塊石頭砸進冰窟窿。林晚秋捂著臉,看著父親的手還揚在半空,指縫裡漏出的月光忽然變得刺眼。
林世昌的酒勁醒了大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抓起地上的法幣,摔門而去。
腳步聲遠了,林晚秋才滑坐在地上。書櫃最上層的《天演論》掉下來,攤開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一頁。她忽然想起陳峰在奉天街說的話——"有些東西,比活著更重要"。
窗外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三短兩長,是老煙槍約定的暗號。林晚秋爬起來,從床板下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她偷偷從家裡藥箱拿的碘酒和嗎啡。
她推開後窗,老煙槍正蹲在石榴樹下抽煙。"陳先生要的水電圖,我畫好了。"她把包扔下去,"但你告訴他,奉天的地下管網是光緒年間修的,很多地方早就改了道。他要是想用這個......"
"他想炸掉日本人的軍火庫。"老煙槍接住紙包,煙袋鍋裡的火星映著他的老臉,"在北大營西邊的倉庫,存著三千發炮彈。"
林晚秋的呼吸頓住了。她想起上個月去醫院實習,看到被日軍打傷的東北軍士兵,腿上的傷口爛得能看見骨頭。"我能幫他。"她忽然說,"那家倉庫的總工程師是教會醫院的董事,我認識他女兒。"
老煙槍抬頭看她,月光在姑娘眼裡亮得驚人。"你爹要是知道了......"
"他早就不是我爹了。"林晚秋轉身回屋,抓起桌上的聽診器塞進包裡,"明天早上八點,讓陳先生在小南教堂等我。我帶他去見工程師。"
窗外的風卷著石榴葉響,老煙槍摸出煙袋,忽然發現煙絲早就涼透了。
北大營的晨霧裡,趙山河正把刺刀往槍套裡塞。
操場上的士兵稀稀拉拉地練著刺殺,喊殺聲有氣無力。第三排的王二柱動作慢了半拍,被他一鞭子抽在背上:"沒吃飯嗎?日本人要是打進來,你們就用嘴咬?"
王二柱捂著背嘟囔:"連長,上頭說了,日本人就是演習......"
"演習個屁!"趙山河一腳踹翻旁邊的彈藥箱,裡麵的漢陽造步槍摔出來,槍栓上全是鏽,"他們的炮都架到城牆根了,你還跟我說是演習?"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起昨天那個叫陳峰的年輕人。那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褂,眼神卻比關東軍的軍刀還利。"柳條湖有炸藥","夜間演習是幌子","三天內必出事"——這些話像烙鐵似的燙在他心上。
可營長把他罵了回來:"趙山河,你想嘩變嗎?少帥有令,不準跟日本人起衝突!"
"他娘的少帥!"趙山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三年前他爹"山雕"在長白山被日軍圍殺,臨死前讓他"守好東北的地"。可現在,他手裡的槍連子彈都配不齊,還得聽著日本人在城門口耀武揚威。
"連長!營部讓你去一趟!"通信兵跑過來,手裡拿著張電報,"說是北平來的急電。"
趙山河接過電報,上麵的字擠在一起,像爬滿了蛆蟲:"嚴防異動,避免衝突,一切聽候中央指示。"他捏著電報的手在抖,紙角被捏出了毛邊。
"讓弟兄們加強警戒。"他忽然對通信兵說,"尤其是西邊的崗哨,每隔半小時查一次。"
通信兵愣了:"營長說......"
"出了事我擔著!"趙山河扯開領口,露出脖子上掛的狼牙——那是他爹留給他的,"去!"
通信兵跑開後,趙山河望著遠處的奉天城。晨霧裡,日本領事館的太陽旗飄得刺眼。他摸出懷裡的酒葫蘆,灌了口燒刀子,辣勁從喉嚨燒到胃裡,卻壓不住心裡的寒意。
這時,崗哨忽然喊起來:"誰?站住!"
趙山河拔槍衝過去,看見個穿短褂的年輕人正和哨兵拉扯。那人轉過身,晨光落在他臉上,是陳峰。
"你怎麼來了?"趙山河把槍收起來,示意哨兵退下。
"我給你帶了樣東西。"陳峰從懷裡掏出張圖,"奉天水電總局的工程師畫的,日軍倉庫底下的水管走向。"他指著圖上的紅點,"這裡,離彈藥庫不到五米,有個檢修井。"
趙山河盯著圖上的紅點,忽然明白過來:"你想......"
"今晚十點,他們會在倉庫西側卸炸藥。"陳峰的聲音壓得很低,"我需要十個會水的弟兄,從檢修井進去,把炸藥引信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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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山河的酒葫蘆"咚"地掉在地上,酒灑在草地上,很快滲了進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抓住陳峰的胳膊,指節發白,"這是主動打日本人,是違抗命令!"
"那你就看著他們把北大營炸平?"陳峰盯著他的眼睛,"看著你的弟兄們像豬一樣被掃射?"
遠處傳來日軍的軍號聲,刺得人耳膜疼。趙山河望著操場上那些年輕的士兵,有的才十六歲,臉上還帶著絨毛。
"我不能讓弟兄們白白送死。"他低聲說,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你需要什麼?"
陳峰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十根用自行車鏈條改的開鎖器。"檢修井的鎖是德國造的,用這個能打開。"他又拿出張草圖,上麵畫著炸藥引信的結構圖,"把延時裝置換成十五分鐘的,等他們把炸藥搬進倉庫......"